奉皇遗事(767)+番外
杜宇道:“陛下真有诛你的心,还会顾你这开脱之辞?”
李寒道:“皇帝若将我仍算作青门中人,要诛,便要从青公诛起。青公虽远离中枢,但到底是先帝旧臣,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同门么,不说别的,只怕皇帝就不敢擅动小郑这位崤北军权的实际掌权人。要夷我的十族,皇帝岂非自掘坟墓?杜将军,我和令弟,也是师出一门。”
杜宇脸色发青,这次李寒拿起酒壶,给他满一杯酒,“言语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杜宇缓和一下语气,劝道:“李郎,你及时退步抽身,我还能力陈陛下叫你戴罪立功留一条性命。你就算为你的亲朋好友着想,阿筠眼睁睁看着张霁掉了脑袋,他再救不回你,你要他下半辈子再怎么过?”
李寒眉心微动,“他要你捞我?”
杜宇道:“他有信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封皮以飞白书四字:渡白亲启。
李寒静静坐了一会,像出神。灯焰一瞬不瞬,和杜宇一样地凝视他。片刻后,李寒抬手拆开信封。
一看信,李寒就忍不住笑起来:“杜傲节啊杜傲节。”
接着他举信在灯,让飞白化作飞灰。
杜宇不料他是这等反应,问:“阿筠不劝你?”
李寒道:“傲节知我。”
杜宇一时无言,“你是要负隅顽抗到底了。”
李寒不答,向他举杯一敬。
杜宇和他再对饮一杯,突然问:“梅道然也在?”
李寒心中陡然警醒,面上依旧淡淡,“梅统领身兼诸事,说不准。”
杜宇点点头,又问:“阮道生……萧恒现在怎么样?”
“将军一切都好。”
“娶老婆没?”
李寒想了想,“算是。”
“成啊,那么个毛头小子,现在也算风生水起,有家有口了。”杜宇撂开酒杯,“信你也见了,回去吧。明天估计是个响晴天哪。”
这杯酒尽,杜宇不再留他,李寒也不多待,起身告辞。
一出帐子,冷风兜头,李寒脚步加快。
杜宇性情鲁直,即使有算计,通过他的言行举止便能猜出七七八八。他先拿言语鼓动,除策反之外,多少也是想看在杜筠情分上拉他一命;又示以杜筠书信,算是给李寒下达的最后通牒。
杜宇会很快动手,最早就是明日。但他此行没有带多少人手,那许淩云就是天子节钺下最好的武器。
李寒拈动手指,指间还残存书信焚烧的菸灰之气。但如今萧恒尚未痊愈,山上尽是病残之人,许淩云大军正猛虎在傍……如今灾情疫病皆有缓势,杜宇若以圣命催逼,许淩云未必不会动手。
今日之危迫在眉睫。
许淩云狄皓关是大义之人,虽有旧时间隙,但大义跟前难以离间。能动的只有一条缝隙。
李寒脚步一顿,手中灯笼打一个转,他猛然调转方向,快步走向另一座营帐。
***
帐帘打开时郦丛芳正要吹灯睡下,心中一跳,试探道:“李郎有事?”
李寒径直上前,道:“青羊坝决堤之事,我有个猜测。”
郦丛芳忙整理衣衫,找了把胡床请他坐,问:“李郎请讲。”
“我怀疑青羊坝用料有假。”李寒道,“为确保堤坝结实,取用的石料都是天山白石,此石市价昂贵,只石料采买便花费近千万两。但这几日大水消退,我和青公再看残坝,发现所用石材只是寻常青石,还有不少只是用碎石粘合而成。这样算来,仅用料一款就有七百余万两的空隙可拿。”
郦丛芳神色惊骇,“但当时使君亲自察看过用料,的确没有问题!”
李寒看着他,不说话。
在他眼神里,郦丛芳渐渐寒毛竖起,低声叫道:“……不可能!”
李寒问:“为什么不可能?”
郦丛芳语无伦次:“事关一地百姓安危,岂能在这事上行半分差池?他是一地的父母官,万一朝廷追究下来……李郎,你莫要诓我。”
“郦长史,我并没有说这人是谁。”李寒道,“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郦丛芳仍是摇头。
李寒叹口气:“用料从采买到核查不出二手,连建者都是他自己的族亲,这就有了监守自盗的条件。若说百姓安危,郦长史,贵地使君若是心系百姓之人,岂会有此丁忧之事?”
郦丛芳半晌不语,抬头看他,“李郎想必早已探知此事,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
李寒直言道:“因为杜宇见了我。依我推测,最早今日,最晚三日,他会清除萧将军和潮州营。”
郦丛芳眼珠一震。
“我想问长史,若有抉择之地,真正想追随的是倪端辅这等贪墨昏庸之辈,还是萧将军?”
郦丛芳哑声道:“李郎,朝廷三十万大军在此,松山不能附逆,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所以我并不强求,只是利诱。”李寒倒很坦然,“一切还是长史自己决断。”
他站起身,掸掸衣袍,“萧将军多少对松山有恩,只愿事败之日,长史能做一个收尸之人。”
“事败?”郦丛芳慌忙起身,“李郎,你们不可妄动,如今朝廷重军天使俱在,你这是以卵击石啊!”
李寒打开帐帘,身形一顿。
一把长刀骤然顶上咽喉。
夜风拂动下,帐后露出许淩云的脸。
许淩云身边,倪端辅袖手而立,低声道:“李郎,鼓动地方官吏造反,你这是谋逆!”
李寒嗤笑一声,并不看他。
倪端辅冷冷道:“许帅,此等贼子若不立斩,国法不正!你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大将军!杜将军奉诏督促讨逆,还不快杀李寒、擒恒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