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8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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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先喝了碗茶,是他常喝的桃叶。他虽去西塞日久,但西夔营仍备着。
他放下茶碗道:“仲纪代掌帅印,你先说。”
“末将受命调查孙越英死因,需开棺验尸,”许仲纪道,“末将的帅令,赵将军不肯执行。今早末将欲强行开棺,赵将军率兵围帐。末将无法,只得再降他的职务,勒令其面壁思过。没想到今日傍晚,赵将军便聚集兵众,意欲再夺帅印。”
李寒打断道:“也就是说,你二人生此冲突,是这一两日的事?”
许仲纪道:“正是。”
但二人内斗的急报是十日前就传到。
李寒略一点头,又问:“荔城有什么要说的?”
“末将就是不服!”赵荔城本就是粗犷脾气,连藉口都懒得找,“陛下疑我灭口孙越英,哪怕疑我通敌叛国,老赵也不多说一句!可许将军不讲道理,先抄了我的营房,拿了我的老婆!”
许仲纪上前拱手,“军中不得私藏妇女,这是军令。”
“狗屁!”赵荔城怒道,“雁线以西全进了齐狗之手,我不叫她跟着,看她送死吗?”
许仲纪毫不动摇,“将军爱惜夫人,此乃人之常情。但西塞男儿谁无妻子?妇孺所在,军中已拨人看护。就是陛下在时,也是与众将士同食同寝。赵将军,何况尊夫人是在齐人手中救下,只是按例盘问,殊无冒犯!”
“陛下他没老婆,他也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他妈的不一样!”
赵荔城似被点的炮仗,突然暴跳如雷,就要上前动手。李寒高喝一声:“拿住他!”
两名右卫立即将赵荔城按在地上。他咬着牙,浑身发抖。
李寒猛地立起,掌着茶碗,到底没有掼下去。他深吸口气:“赵荔城,你太放肆了。”
他想到什么,先没有问,缓和口气道:“西塞重地,陛下托你如托肝胆。你先失庸峡,后退百里,是无能;又肆意杀人,兵围帅帐,是无智。如今当着我的面,还这样不知轻重——荔城,你不要寒我的心。”
他最后几句放得极重。赵荔城浑身一震,忙去望他,急声道:“末将不敢!”
李寒叫人放开他,对此不再置辞,只问:“仲纪如今是西夔营主帅,麾下士卒俱听其令。他要开棺,你为什么阻拦?还是说军中传闻句句属实?”
赵荔城话从口中滚了几滚,终于道:“庸峡兵败,齐狗轻易闯入关中,杀我子民,辱我……妇女,正是这厮摆弄!我……”
“你什么?”
赵荔城颓然跪在地上,“我在他死后,扒坟鞭尸。”
“你糊涂!”李寒倏地又立起来,指了他半天,“你是一营之帅、一边之将,是西塞的城头、陛下的臂膀!刑罚乃国家公器,你竟私自动用!如此恣意行事、毫无章法,你叫我说你什么!”
赵荔城又磕一个头,“末将知罪,军师但管惩处。”
“证据。”李寒重新坐下,“荔城,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
赵荔城嘴唇蠕动,“我……末将没有证据。”
李寒又问:“证人呢?你是从哪听来这些?”
赵荔城面部忽然剧烈抽动一下,他猛地一个头叩下,大声道:“此事但凭军师处置,但许将军为了私怨,处处打压、时时忌惮,我怎么放心把西夔交给他!”
听闻“私怨”二字,许仲纪眉毛轻轻一跳。李寒看在眼里,冷声道:“你如此不知轻重,我又怎么放心把西夔交给你?”
残阳打进帅帐,他一身红袍如笼金纱。李寒叹口气:“你违逆圣旨,不服管束,我很难法外开恩。但念你多年以来劳苦功高,暂时夺去所有职务,军中留看。孙越英所参奏你通敌一节,待我审查之后再行处置。”
赵荔城闻言如当头一棒,不由喊道:“军师,你看老赵是这等人?!”
李寒道:“荔城,你先下去歇息。”
赵荔城猛地起身,“末将不服!”
李寒厉声喝道:“不服憋着!‘如朕躬亲’这四字作何解,将军不知道吗?”
“军师,陛下误信谗言罢免忠臣,和灵帝肃帝有什么两样?!”
此语一出,连赵荔城自己都是一惊。李寒是天子使,他说的怨怼言,这要命。
“将军,”李寒眯眼叫他,“慎言。”
赵荔城还要再辩,帐外右卫忽然走进,拱手道:“大都督,赵将军夫人求见。”
闻此言,赵荔城遽然回首,嘴唇剧烈颤抖着。李寒看他一眼,振衣起身道:“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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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对谈夫人的第一印像是:种树。
西塞苦,最苦是风沙。戈壁大漠间,风是沙风,土是沙土,别说粮食,连野草都长不活。如今虽不是绿树如盖,但沙患减轻,旱作稻谷稍能种植,放眼雁线以西,但凡无人处,都是茫茫的红柳林。
当年萧恒重金寻觅治土者,而这第一人,便是西夔营主帅赵荔城的夫人。
沙土寸草不生,她偏偏培植新苗,种活红柳作防□□。迄今为止,又有棉花、小麦、茶树等近十种作物,无一不出其手。
“谈夫人”声名远播,并非为将军夫人的身份,而是她精于农事的本事。赵荔城引以为豪,还向李寒夸耀过:哪天不打仗了,咱也混个“谈夫君”当当。
人都言:赵帅有贤妻。
赵荔城今年三十八岁,夫人与他伉俪十载,亦比他年轻整整十岁。她着一身粗布衣衫,头发在脑后盘了圆髻,浑身首饰只发间一支木钗、耳上一双银坠而已。或许因常年辛苦,皮肤不比少妇娇嫩,但她双目一定,对方便似被海子凝望,彻头彻尾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