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一行,已经回到洛阳了。
她身孕已八个月,府内女医稳婆都好好待着,她每日吃用,也更谨慎了,信里没怎么提怀孕的艰辛,几行字,都是一些寻常
小事。
李缮站在原地,从信封里,倒出一枚花笺。
他已经走到光盛的地方,花笺是宣纸裁制的,上面刷了桂花香露,光下,一朵粉色的小野花居中,颇有野趣。
这是窈窈在南下的路边,摘到的小野花。
她道:[北上曾摘此花玩耍。]
李缮其实知道。
他眼前,甚至可以看到,窈窈扶着腰,摘花的模样,又在一个夕阳西下的日子,她坐在窗前,垂着眼眸,神色柔和美好,素手压着花笺。
他把信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翻过信封,再没找到别的字样,还是意犹未尽。
倒是这时候,遇到披着衣裳的范占先。
范占先:“将军。”
李缮回过神:“先生还没就寝?”
范占先笑了笑,道:“心里一直想着攻南郑的事,出来透口气,就遇到将军。”
李缮缓缓收起信和花笺,他沉吟片刻,道:“若我应南郑求和,是否能减少许多伤亡。”
范占先:“毋庸置疑。”
李缮揣着手,看向远空,含糊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孩子了……”
死在他剑下刀下枪下的亡魂,数不胜数,他从没有哪一刻恐惧过自己会遭报应,也从不相信佛说的因果轮回,但是,窈窈快要生产了。
他想积德了。
……
李敬籍得到了再次和谈的机会。
实则军营幕僚集团里,也都松口气,南郑想和谈,李缮非要打,到时城内的百姓,会有很强的情绪,不利于治理。
听闻是李缮和范占先夜谈了几句,改变了注意,幕僚纷纷给范占先行礼作揖:“范公有心了。”
“是啊,如今能劝住将军的,也只有范公了。”
范占先:“……”
他也没怎么劝,全赖李缮自己想通的,至于如何想通,范占先想起李缮是看了家书,未免李缮身上传出妻管严,他认了这事。
这一次,李敬籍虽然不送美人了,依然是请联姻,为其长子李央。
李央才华尚可,相貌也还算周正,只是,这联姻对象事关双李利益,不能随意。
李缮没有兄弟姊妹,有的只有远房亲戚。
这几年,前有女眷被赶出去,后有吃回扣被打压的事,李家亲戚的女眷,个个服服帖帖,怕被赶回乡下,更怕蹭不到李家的光,女孩十四五,就都在范围内,许了最好的人家。
如今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一岁,没有其他适龄的。
想了一日,也不知道有谁能联姻,李缮难免纳闷,道:“莫不是这一仗,还是得打?”
范占先也犯难。
李缮自不是怕打仗,他只是奇怪:“联姻为何非要看家世,找辛植的姊妹,不也可以么。”
范占先笑了笑,只是随口举了个例子,道:“如果来日,将军膝下出了个小女郎,小女郎长大后,和一个贩夫走卒跑了……”
范占先说前面的时候,李缮脑海里已经有小女郎的样子,囡囡定是生得像窈窈,冰雪可爱。
他还没笑呢,再听后半段假设,顿时黑下脸,眼中闪过杀气:“那我打死那贩夫!”
范占先叫他吓得后仰。
李缮清清嗓子:“好吧,我能理解了。”
婚姻乃是枢纽,结两姓之好,小到父母的期盼,大到族中的利益,大抵离不开门当户对。
因此,李缮颇有感慨,遂回信给窈窈时,道了此事,又说:[若孩子是女孩,得从小教她辨巧语,男人非善茬。当然,我除外。]
窈窈坐在廊下,她一手轻轻摸着智郎的脑袋,一边看着信。
洛阳里,小一点的那个李府,被烧了,之前李望李缮封侯时朝廷赏赐的府邸,也被搬空砸烂了,没法住人。
至于谢府,卢夫人心知她们走后,谢兆之也不会让人打扫,就先回去打理。
所以回洛阳后,她们和钱夫人先歇脚驿站。
十多岁的小狗,又随她们奔波回洛阳,不过好在和北上一样,时间宽裕,人不累,狗也不累。
只是,智郎越来越不爱动,像今日,窈窈才和它玩了会儿,它就趴到窈窈膝头,脑袋对着窈窈的肚子,打盹。
“智郎?”谢姝进了门,呼唤智郎。
窈窈:“睡着呢。”
谢姝在她身旁坐下,笑道:“它爱黏你。倒也正常,智郎本来就是你的小狗。”
那是十来年前,谢姝起兴,想要养个可心的宠物,卢夫人知道她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给她找了只兔子,一般也就三五年的寿岁。
窈窈当时还小,不过所谓三岁看老,一个玩具她已经可以玩很久了,卢夫人就给她挑了只小狗。
兔子叫信郎,小狗就叫智郎。没几年,信郎寿岁到了仙逝,在那之前,谢姝早就没了兴趣,都是窈窈养的。
当时,窈窈哭得眼圈泛红,比小兔子还像小兔子,谢姝在一旁逗她玩她,窈窈也不笑。
之后,谢姝再想养什么,就会想想哭红了眼的小窈窈。
她不是个长情的人,养了什么动物,最后还是变成窈窈养,不如就和智郎玩。
摸了会儿智郎,谢姝想起什么,说:“还好我向来心硬,对薛屏也没有任何念想。上回和你夫君在洛水打起来的,原来是薛屏。”
窈窈:“啊。”
谢姝又说:“我听芳云说的,薛屏输了洛水之战,被贬谪了。”芳云是谢姝的手帕交,嫁洛阳,虽没有南下,但她夫家和南方朝廷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