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杖尔看南雪(10)
找见梁惊赋时,已是午时,于贺濂江一案,梁惊赋不作隐瞒,原是前些时日他瞧上了贺濂江的妹妹贺姝,便把人要来做了侍妾,岂知贺姝不从,夜里拿刀意图刺杀梁惊赋,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
此案有冤,又牵涉甚广,左思右想下,岁岁只得去找平华帝。
大殿里,平华帝乜了一眼岁岁脚上湿透的鞋,眨了眨眸,似一切了然于心,“你倒是比你六哥懂得体谅民心,此案复杂,朕会让审刑院再复审一次。”
岁岁一揖,发间坠下一滴消融的雪水,“谢父皇明察。”
红泥火炉里升上些许烟雾,平华帝立于雾后,面上神情亦如缕缕青烟般难以捉摸,“岁岁,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你可明白?”(注)
岁岁一怔,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解,却还是道:“岁岁谨遵父皇教诲。”
平华帝无奈一笑,目光望向堂下这抹单薄身影时,又仿佛望向了更深远的地方,一刹间好像从这身影上找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状似顺从循礼,却无时无刻不在方圆之间独辟蹊径。
半晌,平华帝挥了挥袖,长叹道:“罢了,你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红泥火炉里的炭燃尽了,烟雾消逝之际,岁岁抬眸寻向平华帝眼底的情绪,只窥见几许纵容与几许无奈,而那精明的眸光下隐藏的更多东西,她却始终参悟不透。
道了告退之后,岁岁快步朝宫外走去。
沈夫子的事暂可放下心来,只待复审结果出来即可。
天色渐沉,漫天飞雪弥落,漓河上撒满了河灯,酒家上扬起大红灯笼,街市上熙熙攘攘,京都的烟火气唯在此时尽显不余。
岁岁倏然想起还约了人于漓桥相见,此刻已是戌时,清月映了满地盈辉,夜晚凉意愈浓,伴雪道:“殿下,已经这么晚了,赵公子兴许回去了。”
她眉一蹙,提裙奔向漓桥,伴雪没跟上,雪撒了满身,发间的步摇也仿佛摇摇欲坠。
远远地,岁岁看见漓桥上立着一道青衣,眉间满覆霜雪,巴巴地趴在桥栏边,呆愣又无措。
岁岁走到他跟前,月色洒下来,赵无尘的眼底闪过光亮,原本呆愣的神情转而变得喜悦起来,他从袖子里掏出糖饼,欣喜道:“小殿下,你终于来了,这是我阿娘亲手做的糖饼,特别好吃,送给你。”
岁岁一愣,接过糖饼,拿在手里才发现这饼已经冷得发硬了。
赵无尘一时窘迫:“都怪我,饼都冷了,我再去给殿下买些热乎的来。”说着便要往附近的食店走去。
岁岁拉住他,“无妨,我喜欢吃凉的。”顿了顿,她问:“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回去?”
河水卷着涟漪把河灯往桥边推近,光晕映见赵无尘不染尘埃的眼眸,干净得仿佛夜空里一瓣纯白的雪花。
他答:“我答应了在这里等殿下,没等到殿下,我就不能回去。”
第6章
夜雪无声,岁岁和赵无尘在街市上挑购物什,倒是没瞧着什么新鲜的。
赵无尘却目不转睛盯着旁边摊位的两个客人,似乎很是好奇,“还是头一回见在采运日穿黑衣服的。”
每逢采运日百姓们都会将自己最艳丽的衣服拿出来穿,黑色穿插在其中便显得突兀异常。
岁岁看过去,只见这二人一身黑袍,兜帽裹着脑袋,腰间配有长剑,这样的装扮她在沈年受伤那晚也见过。
起风了,乌云掩住月牙一角,清月上洒下一道阴影,像凭空撕裂出一条口子。
两个黑袍人动了,帽子压得更低,往漆黑处走去。
岁岁没来由的心一沉,道:“跟着他们。”
人潮涌动,岁岁穿过人群紧跟在黑袍人后面,那二人似有所察觉,脚下步子加快,穿进僻静巷陌中。
岁岁正要跟去,手腕却被人一抓,清朗的声音传进耳里:“别再追了。”
岁岁抬起头,映入眼帘是那张清致眉眼,清眸深处似有野风掀动,一瞬间怔然后,看了看四周,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同伴雪和赵无尘走散了。
沈年攥着她的手腕没松,郑重道:“跟我来。”
人群挤着他们的肩膀擦过,如浪潮般一波波掀来似要把人冲散,而那双紧攥的手腕成了她与沈年之间唯一的联系,仿佛深潭下缠绕着的海草,任怎样的波涛席卷也散不开。
岁岁问:“去哪里?”
沈年停下脚步,望了眼前头的楼阁——扇佪坊,是家妓坊,他眉蹙了蹙,道:“你不该卷入此局。”
雪很大,风声像贴在耳朵边上叫嚣,岁岁隐约知道再往前走,便是一汪漩涡了。
可有时候人就是如此,一念到底,知渊而行。
从她第一眼见到沈年时,见到他眼底的灼光与野风,而今被这野风吹到深渊与漩涡前,她已然不能也不愿置之身外了。
岁岁:“可是值得。”
沈年不语,清淡眼眸里却漾开层层波纹,他提步径自再向前走,岁岁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天边乍起一团烈焰红光,光影之下,扇徊坊上燃起熊熊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
呼喊声由远及近,沈年脚步加快,绕到扇徊坊后院,火势还未蔓延到这一处来,他从腰间取出匕首,劈开柴房的锁。
柴房深处绑着一个女子,沈年上前唤道:“贺姝。”
原来她就是贺濂江的妹妹贺姝,岁岁正眸看去,见其发丝凌乱,衣裳褴褛,却也难掩清秀本色,不怪乎六皇子梁惊赋会看上她。
沈年替她解开绳子,贺姝虚弱站起身来,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六……六……,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