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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杖尔看南雪(34)

作者: 生九 阅读记录

沈知安又道:“老夫还记得那日在行宫,陛下对你说的那句‘跳出棋局’,本以为你的选择是安定,将军府确实也护得起这份安定,却未想到,你竟设了这场出局之弈。”

晏子疏苦笑道:“知安,你我数十年的交情,此事我同你说了也无妨,岁岁并非纯妃所出,而是我晏家的女儿。”

皇室的晦秘犹如沉入河底的墨翡,浮上水面的那一刻合该是震慑世人,而此刻它却似淡荷轻轻探出了头,并未引起任何风波。

沈知安极淡然地接受了这个讯息,道:“不在皇家也好。”

说罢,他忽然抬眸定定盯着岁岁,眸中的慈祥与和蔼一时叫岁岁不知如何自处。

但听得沈知安语重心长:“岁岁啊,但盼往后你能真心笑一回。”

岁岁愣了一愣,清眸微垂着,长睫下洒着浅长倒影,她苍白的唇轻轻抿了抿,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却有束束烟火在江休言心头绽放,带起他神色里的几分欢喜,他问:“所以,你并非公主?”

岁岁点点头:“嗯。”

他忽而笑得更甚了,道:“那便好。”

他一方面觉得她往后便不用再受皇室束缚之累,这是极好的;一方面又想起平华帝曾叫他克制下的那分私心,似乎终于可以冒出头角,应该也是好的吧?

林中冷意更浓几分,半空中落下一瓣似白似透的沫子,在斜斜光影里映着清澄的微光,细细一看,才知是雪花。

晏子疏:“江南一向少雪,今日竟落雪了。”

沈知安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道:“这可不妙,若那群黑袍人还在外头守着,我们只怕要在这里过夜。”

到了夜里,气温降下来,加之落雪,人的身体恐是顶不住。

江休言道:“我去看看他们可还在林外。”

“我与你一道去。”

岁岁倏然站起身来,见三道视线齐齐诧异盯着自己,她解释道:“有个照应。”

沈知安:“如此也好。”

晏子疏:“万万不可。”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沈知安与晏子疏对视一眼,似是心领神会,又同时改口道:

“一同去也好。”

“那便休言一人去吧。”

闻之,两人不禁拧着双眉,疑惑看向彼此。

到最后,晏子疏索性一摊手,说:“依岁岁的。”

岁岁放下背间行囊,正要提步时,似想起什么,她又从包裹中取出一方帕子,才转身出了山洞。

穿过茂密林木,脚下枯枝被踏碎的声音清脆回荡在林间。

一片清寂里,江休言蓦地问道:“你以后会留在江左么?”

岁岁摇摇头,说:“谁又知以后的路,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江休言看着她半侧清稚的轮廓,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复行数步,但见林外几行黑袍人来回踱着步,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只得转过身往回走。

雪势倏然大了起来,洋洋洒洒落了满首花白,这条静谧林道走来,恍惚是从青丝走到白首。

岁岁猝然将手中帕子塞到江休言手里,说:“它已是你的物,我不该再留着。”

帕子冰凉凉地,攥在手心竟有些微的烫手,像刚温过的烈酒那样烫。

江休言却没推拒,下一瞬蓦地停下了脚步,转首看向岁岁。

他眸中的野风不曾停歇,一如林中低鸣不断的山风。

山风拂过他清冽的眉梢,拂过岁岁清削的肩膀,拂过纷纷扬扬的雪粒。

良久,但听他道:“我在你的眸中看见了漫天白雪。”

第20章

“靖国很少落雪,”江休言道:“这次回去后,或许再难看见这样的白雪了。”

岁岁却仿佛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径自走在前头,轻声道:“不落雪也好,省得灌满身冷意。”

回到山洞里,二人将林外的状况告知晏子疏与沈知安。

外头薄雪将地面铺了一层浅淡的白,冷风嗖嗖地往洞内席卷,成了个灌风口。

沈知安到底不如这些年轻人耐得住冻,问道:“这林子便没有别的出口了么?”

晏子疏垂头沉思片刻,目光朝洞外探了探,略有迟疑道:“这一带地势复杂,山木犹多,若说别的出口,其实是有一个的。”

沈知安:“在何处?”

晏子疏忧心看了一眼岁岁毫无血色的面颊,苍白得能与天边细雪融成一色。

他道:“沿此道再走半里,有一条小径直通眉山,从眉山下去可达摇沙道,也就是江左城门外那条官道,只是眉山高险,若是走这条路,到摇沙道时恐怕也是子时了。”

岁岁明白晏子疏的忧虑,宽慰道:“林外那些人并无要走的意思,眼下这是唯一的出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天色渐暗,冬日里的日头总是落得早些,细细碎碎的枯枝交错着,光影洒在雪色间显得斑驳。

其他人也不再有异议,多捱一分危险更甚一分,当下便起身踏上小径,朝眉山上走去。

山道陡峭,此刻又下着雪,走起来分外溜滑。

沈知安喘了口气,道:“子疏,你今日出门前可是未曾看黄历?”

又是刺客,又逢落雪,他这把文人骨头只在字里行间领略过险势绝壁,如今切身体验一回,当真是吃不消了。

晏子疏抬手拂去眉间白雪,笑道:“约莫是你我四人出门前都不爱看黄历,以为人定胜天。”

闻言,沈知安亦畅快笑起来,这山间的峭壁顿也变得开阔起来。

人定胜天。

这四个字却反反复复在江休言耳中回荡,他借余光看了一眼岁岁,只瞥得她清淡眉眼,灼灼眸光不再似从前那般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