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139)+番外

“殿下哥哥——”

她一扭头，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正开心地迈过门槛跑向他。

他从案几后站起身，微笑着相迎。这一幕太过陌生，竟让她无所适从，她已经好久没看过他站起来的模样了，可明明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啊。

她看到，小时候的她像一只爬树的猴，扑上去就往他头顶爬；他则耐心地托举起她，很好脾气地护着以防她掉下去，任由她一会儿拿爪子抓他口鼻，一会儿拿脚踹他腰腹。

他是那么高挑的一个男人，是她心目中，最最温和清润的君子啊。

她哽咽，看着他将小窈窈举过头顶，欢声笑语。

“殿下哥哥，带我飞起来！”小窈窈兴奋地伸直了胳膊，像鸟儿张开翅膀那般。

他说好啊，然后举着她“飞”过树梢，越过枝头……

黑暗吞噬了眼前的温馨美好。

她痛苦地闭紧了眼。

好像堕入了茫茫的深海，覆灭般的窒息感源源不断，每一寸肢体都失去了知觉，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后，有太阳照耀在她身上，带来了无限的光辉炽热。

被谁紧紧抱住，向水面上浮去。他的胸膛好热，呼吸也热，让她冻僵了的身体渐渐回暖。

——是天神派来我身边的，救赎吗。

她抬起头，望向他的面容，想要将他的脸再看得清楚一些。

依稀地，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裴西遒的眼眸。

像是一瞬间往四肢百骸注入了暖流，她想哭，也想笑，最后就望着他又哭又笑了。

更漏声滴滴答答，敲击着渐转清晰的神智。

雍羽撑开眼帘。

此刻四周寂静而晦暗，还未天明。

她平躺着，彻底醒了过来，感受到了冰凉潮湿的眼角、鬓角。

木枕又凉又硬，她肩颈有些酸痛，顾不上这些，先起身下榻，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

元无黎似乎仍在睡梦中。她不知他昨夜疼到了几时才迷迷糊糊能入寐，他好像一直在生生熬着。

见他现在应是无大碍，雍羽才稍放心了些。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榻上，枕着胳膊躺了回去。

脑子里一片混乱，后脑勺那块有根筋一跳一跳地疼，牵动整个脑袋都闷闷发疼。她被折磨得心烦，干脆狠狠拿手按揉着。

不知怎得，裴西遒的面容忽然浮现眼前。

她想起了昨夜，月下的场景。

心忽然又开始跳得很快，手也不由自主地轻抚上自己的唇。

夜月朦胧，花林清幽。她忐忑地等待，听到他脚步声，说不出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转过身、对他笑脸相迎的。

什么为了引开羽林军，都是嘴硬，她承认，她就是想他了，想见他，想与他说一说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

雍羽知道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她怎会在他吃味般说“你有丈夫”的时候，脱口便道：“他不是我丈夫”呢？十年隐忍，十年伪装，竟会因为他的一句忿言，坍塌瓦解成废墟一片。元无黎说的没错，但凡裴西遒是敌方，她这番言行就是蠢得无可救药，蠢到家了。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不离开他？”裴西遒追问。

她还能如何回答呢，胃里心里嘴里全都泛着苦水，苦得她皱眉，苦得她想哭。

“我……不能……”

雍羽不能离开元无黎，就像秋海棠不能离开清江，利箭不能离开弯弓。他们是漫漫复仇路上，唯一并肩同行的两人。他胜了，她才能赢；她存在，他也才能活。

听了她的回答，裴西遒更冷沉了声调，问她今夜可还会献舞。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他忽然变得很生气，洋洋洒洒说了好多话，每一个用词都在指责她将自己放低了姿态。

最后愤然道：“你是一个‘人’！你将自己放在哪里？”

雍羽只觉得委屈，无法排解的委屈。

这一路的创伤与坎坷，一幕幕回闪往复，无一不是扼住她咽喉的魔爪，更无一刻不在把她往绝路上逼迫。可她熬过来了，熬到现在，活到现在，为着一个信念，已经这么努力地坚持到现在了。

他知道什么？他懂什么？凭什么说她！

她真的生气了，真将一腔怒火对他发泄了出来。

她说裴世子出身高贵，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哪里还需像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生于人世便如历劫。

她问，你挨过饿，受过冻吗，被人按头在水里窒息过吗，见过家人死无全尸吗，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吗。到最后，她已然不是在回怼他，完全是发泄着十年来积压的情绪。

后来，她听到了他的诚恳道歉。

他舍下了面子，很谦卑、很认真地告诉她，他只是太心疼她了。

“我讨厌所有轻视你、剥削你的人，恼恨他们待你不敬……因为……”

“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女郎，该被仔细珍重，而非亵渎！”

真是个单纯的小郎君啊，他一定不知，他一本正经说着这些话的模样，有多么撩人。

月光下，他舞剑如银龙，她送给他的流苏依然挂在他的剑柄。

他说，这世上，他只想她一人看他舞剑。

他说，“对你有心，本就不是令人难堪之事。”

这算是，他第一次向她承认……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雍羽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

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靠近他，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脸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好像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

他没有推开她，甚至在她按捺着紧张、小心抬眸时，缓缓俯首，一寸一寸，凑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