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182)+番外
兵士们议论纷纷,都说,郑韶音仰慕裴司空久矣,这次定是为着裴司空才“追来军营”的,如今裴司空又领回来一个女郎,还让人家住进了自己帐内,真令人匪夷所思,也不知郑女郎是否会黯然神伤。
郑韶音黯不黯然,戚窈窈无从得知,反正她自己先黯然神伤了。
她不自觉地拿自己和对方比较——没有恶意,单纯比较罢了——郑女郎年轻,明朗,鲜活可爱,美丽大方,还有一身精湛医术,良好的心境与体魄。
而她,戚窈窈,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俨然成为了冢中枯骨:疲惫,麻木,死气沉沉,呆板无趣,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哪一刻不是心绪动荡。更别提她还曾对裴郎做过那些亏心事。
窈窈亦突然发现,她对于现在的裴西遒几乎是一无所知。她不了解他的现状,融不进他的生活,好像他们的重逢只徒让彼此心内梗阻。
六年光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绛绡楼那夜她就觉得恐慌,因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裴西遒——狠戾,果决,冰寒慑人,深不可测。
她心底留存着的轮廓,映照着的倒影,却还是曾经那个灿若艳阳、赤诚青涩的少年人。
戚窈窈思绪万千,迈回裴西遒的帐内,想替他收拾行囊。
裴西遒恰巧在这时来到了此处。
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馎饦。
看到案上空碗,他一愣,问道:“汤饼搁置太久,已经凉了,怎不热热再吃?”她说她胃口不咋挑剔,他就将手里冒着热气的馎饦递过去,问她要不要再多吃些。
戚窈窈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西遒今天面对她时的态度,好像比昨天冷淡了许多。
她在脑中胡乱猜想着原由,没猜出个所以然,反倒让自己的退堂鼓越敲越响。
没过多久,大军便踏上了前往邺城的征途。
不知为何,窈窈现在很回避与裴西遒的私下接触,哪怕只是单独说上几句话,在空中与他有一刹那的对视,都会让她压力倍增。
当晚,军队于一处驿站歇脚。戚窈窈头疼的事情在于,她今夜该宿在哪里。
虽然裴西遒没有明说,但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猜不出他是希望她能与他同宿一间屋内的?
可她当真不想面对他,心底莫名生起了极强烈的抵触情绪。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
只是觉得一见到他,心里就酸涩生疼。
那天晚上,裴西遒留她在他的房间内吃了晚饭。
“元栩死了,”他等她吃完了东西,便一脸沉凝地道,“元珺炆派梅花台死士潜入显阳殿,毒杀天子,对外散播谣言,说是我做的。”
她瞠目,震惊得合不拢嘴,独听他平静地说,元珺炆早在前往邺城时就带走了元栩最宠爱的妃嫔卢充华。卢充华身怀六甲,上个月刚产下了皇子,元珺炆在鸩杀元栩后,就将那婴孩扶为“新帝”,在邺城建立起了她的政权。
而后,张寂叩门入内,除了军事奏报也给裴西遒捎带来了一封家书。
是从平城遥寄来的,裴府的家书。
戚窈窈险些忘记,纵使当初闹得分家,裴西遒单独搬出来住进了西楼,他的叔父和祖母还是很关心他的。
裴西遒拆开信阅读了起来,她就在旁边静静等待着,眼神不自觉就往信纸上瞟去。
待看到信上提及了“郑氏女郎”,她的心就像被绑缚了巨石后再沉入深潭。
虽未看清全貌,但拿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裴家肯定十分满意郑家门楣,两家联姻一向是他叔父裴偃的愿想。
所以当裴西遒收起信纸,扭头用那种很平缓的语气问她,今夜是否要留在他的房间内休息。
戚窈窈也不知哪里来的烦躁,很冲地回答:“不必了罢,怎好继续叨扰司空。”
他的呼吸比平时沉重了几分,胸膛起伏,都被他刻意压着,似乎不想让她察觉到情绪波动。
“司……空?”他眉头微微蹙起,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郁结。
“窈窈与我,已生分至此了,是吗?”
“我们……不该如此吗,”她讷讷地反问,“我与裴司空,从前不清不楚的,难道现在还要继续不清不楚下去,平白耽误了司空前程,玷污了司空的誉声英名……”
张寂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疯狂冲她使着眼色。
“那你是如何想的。”裴西遒的语调很平淡。真在征求她意见一样。
她忍着满心酸涩,强颜欢笑,道,我一直与你同宿一间屋室,传出去多不好听。就算郑女郎不介意,此事传到郑氏家族那边,也徒给司空你增添了麻烦。
“你,希望我与郑氏联姻?”裴西遒问。
她微笑着说当然,司空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考虑婚姻大事罢,郑氏女郎才学出众,人美心善,多好的良配啊,司空可得把握住机会。
面上微笑,心内竟犹如泣血。
“那你呢。”他又问。
无波无澜,幽若深潭。
“……我?”窈窈不知如何作答。
她想继续笑曰:我好像也没有身份、没有理由留在你身边啊,总归是那个最不合时宜的存在。但她喉咙酸胀,一时间说不出后话了。
此间陷入一片压抑的静默,只窗外偶尔传来呼呼风声,吹动窗棂轻响。
良久,裴西遒阴沉沉开了口。
“戚窈窈,你这个人真的没有心,”
帐内光线昏暗,他的身影久久定住,显得格外落寞孤寂。
“又或许,你更期待我怎样称呼你?”他冷笑一声,音调陡转低沉,将那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王妃?昙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