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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欢(200)+番外

作者: 阿折 阅读记录

她要往上爬,她不要再受谁欺压。

她做了柔弱却凶狠的菟丝花,攀附北安王,讨好他,迷惑他,寄生吸血,对元隽行也是如此,对任何男人都是,总归是充分利用了一切能接触到的“养分”,直至这些男人渐渐“枯萎”,被她蚕食绞杀。

“我向来,不愿承认自己是攀附男人的藤蔓,故作傲慢,嘴上说得硬气,其实心底藏怯——终究是怕极了,被世人戳脊梁骨的那份难堪,”

“可是……沐兰宴上,你说,你最喜欢菟丝花,”元珺炆扯唇,眉心微蹙,“我坐在珠帘后,听你说,菟丝韧,足够阴狠,顽强地生长,拼了命地生存……”

——生存本身,就是意义。

——生存,是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善恶的。

“你也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强烈震颤,从未感受过那般——犹如万千钟鼓长奏的鸣音。”

她稍有停顿,又向前回溯,忆起兴明十七年,元隽行大婚前夕。

记得,她也曾天真地以为,依附元隽行,做他的军师,与他暗通款曲,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地位和权力,至少能得到一个名分。

但她错了。自私如元隽行,彼时全然沉浸在俘获了裴熙竹芳心、即将与之成婚的喜悦里。

他从后抱住已有身孕的她,在她耳边絮语:阿炆,你再忍一忍,再等一等,我现在还不能得罪裴家。

说到这里,元珺炆先是紧抿住了双唇,颤抖愈烈。

少顷,又似再也抑不住情绪,猛地攥拳一甩,瞪大了双眼哽咽道:

“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说,你再忍忍,只消再忍一忍就好,”

“他们说你应该默默吃苦耐劳,默默地承受压迫,默默地消化痛苦,”

“可是,我忍一时委屈一时,忍一辈子委屈一辈子,忍耐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尊严啊心气儿啊都磨没了!”

“——我就是要爆发!”她厉声高喝,美丽的脸庞变得狰狞扭曲。

“要主宰天地乾坤,要践踏规矩科律,要目空一切视万般众生皆蝼蚁——我要,至高无上!”

双眼血红,神情癫狂,元珺炆嘶吼着,剧烈喘息着,嘴角甚至牵起了诡异的弧度。

良久的一阵静默。

“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窈窈问。

“这一路,你又得到了什么。”比起上一句,语气更重了几分。

元珺炆不由得轻嗤一声,说她至少得到过权力,至少享受过众人像供奉神佛一样拜倒在她鞋履前。

“你是踩着多少冤魂尸骨走上了你的青云路?”戚窈窈忿然质问。

她冷声细数元珺炆的罪孽,包括她当初指使梅花台死士,残害鲁班后人公输先生——本欲将其囚于梅花台,逼他研制攻战杀器,锻造间谍暗械,最后见威逼利诱不得,便杀之灭口,夺走机巧簿册。

“凌贵华与你一样野心勃勃贪图权柄,你就容不得——世间竟有人敢,与你做同一种人。你设计她落败,她明明已经威胁不到你了,可你还是杀了她两岁的孩子,给她投毒逼她疯癫,”

“我的白芍是如何死的?她是去解救被你囚禁起来的孩子们——别以为我不知,你是想将那些小女孩培养成哪种刺客——你根本,就不把她们当人,”

“就连你自己的信众死士,你待他们,也是用完就丢。你以为能用毒药拴住他们,确保他们不会‘背叛’你,从你剥夺他们尊严,轻贱他们痛苦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输,”

她说,到最后,你的身边空无一人,因为你从不在乎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性命。你轻视他们,视人命为草芥,让所有人成为你的祭品,必将遭到反噬。

话毕,窈窈只见,元珺炆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每一丝纹路都在抽搐着。

几乎是磨穿龈血般挤出这句低喝:

“弱者!是没有生存权力的——”

“——原来你不是嫌恶自己的女子身份啊,”戚窈窈一针见血。

“你是恐弱。”

有了权力和地位,才能直起腰,这套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不过是男人冠冕堂皇地粉饰剥削。

元珺炆已被规训成了父权专制的践行者。她渴望权力,藐视弱小,认为只有通过施加压迫才能证明自己不是那个被压迫的。

她也不相信女子拥有强大的力量,不相信这份强大的力量无关于金钱权势。

信奉着这样的观念,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更不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弱者”,因为承认“脆弱”,就意味着要成为“低劣”的,不配被认可的,谁都能踩上两脚的“蝼蚁”。

她慕强恐弱,恃强凌弱,恨女厌己,做了侈丽华贵的鸾凤,做了亮出毒牙的巨蟒,做了与狼共舞的狈。

唯独忘了做回“自己”。

她甚至背叛了当年那个,小小的,羸弱的,瑟缩着抱紧自己,在角落里发抖流泪的,年幼的自己。

“你从未接纳过自己,你从未,爱过自己。”戚窈窈眯眸,淡淡道。

该如何形容元珺炆这个人呢?

是一只盘踞罗网的毒蜘蛛,是自比“非梧桐不栖”的凤凰、实则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拿金喙啄食腐肉的秃鹫,是一座梁木早被蛀空的琼楼玉宇。

在华美里腐朽,在矜贵中堕落。

她是骄矜的,恣睢的,阴毒的。

是顶聪明,果决,野心狂妄的。

也是空洞的,迷惘的,悲哀的。

怀着极复杂的心绪——最鲜明的憎恨,也零星带了些悲悯——戚窈窈目光如刀,钉锁住了元珺炆,看她面色越来越黯,像褪尽了颜色的锦缎,金线崩断,华彩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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