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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欢(26)+番外

作者: 阿折 阅读记录

直将鲜妍的一幕幕“她”,清晰拓印心间。

最最奇妙的是,明明睡梦中的一切模糊不清——人脸,景象,前因后果,全部繁杂凌乱,经不起推敲——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她。

就是知道,她又出现在他的梦里了。

这是他与雍羽相识的第六年,负气诀别的第五年。

五年间他发了疯地寻找她,浑浑噩噩如行尸走骨。

第五年,院内与她一起栽种的青竹,疯了似的长。

也是第五年,他等到了他的窈窈回来。

灯烛昏黄,洒在摊开的案牍之上。裴西遒揉了揉酸胀的双眼,端起一旁的瓷杯,啜饮一口早已冰凉的茶。

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很轻,很拘谨。

“何事?”裴西遒没有抬头,执笔批阅着公文。

“……”屋外人犹豫着,怯怯开口,“是我。”

裴西遒怎会听不出她的声音?他忙

将笔搁下,三步迈作两步,前去拉开房门。

夜色深沉,戚窈窈独自站在门前,手肘处挎着一个小竹篮。

屋外冷风萧瑟,吹得她鼻尖与脸颊发红,眼也发红。

他接过她的竹篮搁在一旁,几乎是本能般攥住她双手捧起,顺势将她拉进温暖的屋内,又将温热的呵气呼到她手上,爱怜地反复搓揉。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他关切问道。

戚窈窈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全然被满屋盛放的芍药吸引住了。

“你……”她双唇微抖,不由得瞪大了眼,“怎会在书房里摆着……这么多盆芍药?”

或白如雪,或粉如霞,绚烂的花瓣层层叠叠,细柔似织锦绸缎,美丽如仙子裙裾。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芍药的清香,在深秋夜晚的清冷气息中,更显浓郁,仿佛能渗透到人的心底里。

如今并不是芍药的时令季节。

芍药,本不可能活在如此寒冷的秋冬。

戚窈窈合不拢嘴,完全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

身侧,裴西遒轻轻开了口。

“起初,只有一束,”长睫在他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温度。“那样美的花,我只收到一束……只那么一束,便更显得它……弥足珍贵了……”

尽管他话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但戚窈窈看到,他分明是笑了。温暖而沉静地笑了。

“我想留住它,留住它最美的时刻,留住它的生机,就自己学着如何养护花朵,学着如何能让它……熬过寒冬,陪着我,一载,复一载……”

“它越开越盛,不知不觉,就有了一屋子的芬芳,”

“在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的时候,至少它还在,”

“至少有它告诉我……纵物是人非,仍会有它来记住一切。”

他凝望最初的那一簇芍药,它在灯烛下,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辉,温柔恬淡,美得令人醉心。

戚窈窈低垂下脑袋,转而提起小竹篮,放在桌上。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说着,她打开了盖子,取出一壶热茶,一碟点心。

裴西遒微怔,随后抿唇一笑,“窈窈夜半前来,便是为了关心我?”

她眼神闪躲,有些窘迫,“我……知你近来公务繁忙,常常燃烛至天明,缺觉少眠,也没好好吃东西……”她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茶杯,下意识道:“你少饮冷茶了,伤脾胃……”

他执起她的手,目光熠熠生辉。

“窈窈惦念我,我心里热得很,胃里也暖得很。”

她难为情地不敢与他对视。

斟酌了片刻,还是选择道明来意:“雁回,我今夜索性也睡不着,不如来这里陪你罢?”

“可我想你好生休息,”裴西遒不免迟疑,便是温声细语:“我此夜注定无眠,有太多案牍要批阅,还要写些文书,无需你陪我煎熬。”

“我不觉得是煎熬,”戚窈窈行至他桌侧,执拗道:“我很有用的,我可以……帮你研墨!”

她娴熟地半捋起袖子,拿起墨块,认真地推动在砚堂上。

行云流水,墨香幽幽,与他回忆里的画面重叠。

裴西遒不再拒绝,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继续方才的办公。

谁也没再说话。一时间,寂静的屋室内,只可闻墨块均匀擦过砚堂的“沙沙”细响。

他专注做事时,本就冷隽的面容更显肃然,周身的气息亦是清冷而出尘。

引得戚窈窈悄悄偷看了好几眼。

后半夜,困意袭来,她的确有些撑熬不住了,但心中揣着的那些事始终像是无形的细绳,悬吊起她的小辫子、挂在房梁——总拽得她清醒。

目光无意扫过他书写的公文。

“咦?”戚窈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令’字,你是不是写错了?‘人’字下头怎么没有那一点?”

这样的小疏漏,不像是他能犯的,一定是方才太累了,手酸眼花了罢?

哪知裴西遒却说:“并非错字,而是刻意避名讳,”他想了想,补道:“为避……家中某位尊长的名讳,我平日,都刻意不将‘令’与‘珍’字写全。”

令,珍。

戚窈窈一阵怔忡。

低头看着他写上落款,她不由得问出了心底疑问:“你为何叫——西遒?这名,非寻常用字,听起来也怪了些……”

裴西遒停笔,颇具耐心地望着她。

“阿姊说,我出生时,阿娘梦到西边天上光芒异彩,似有一条青色的虬龙盘踞飞旋,”

他无奈地笑笑,“也因此,我有了个小字,家里人常唤我——”

“青虬奴。”她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