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9)+番外
梦中人炽盛如火,熟悉得令她落泪,仿若就在身边。可身边人气息凛冽,深不可测,直令她陌生。
是梦吗?她不知道。若非幻梦,这段记忆缘何教她尘封遗忘;如若是梦,她又因何痛彻了心扉?
戚窈窈伸出手指,悄悄抹去眼角泪痕。
她此刻正被裴西遒揽着、倚靠着他,后者坐得端正,呼吸平稳,许是在闭目养神——窈窈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动,也就无从得知他的神貌。
可梦中分明有他的叹息,自她头顶传来,犹如针刺般,细细密密扎入她的骨髓。
此刻,天刚蒙蒙亮,马车停靠在城郊一处宅院前。
“我们,回家了。”裴西遒的声音缓而沉静。
戚窈窈直起身子,略显局促。
下车后她定定前望,见牌匾上题写着“西楼”二字,此“西楼”却非“楼”,竟是幢十分恢弘的院落,只是地处城郊,因而周遭格外僻静。
“这里,不是司空府?”戚窈窈顿感诧异。
“没有什么司空府,”裴西遒淡淡应答,“我早年和裴府分了家。这里就是我的居所。”
她于是跟随他踏入西楼,由他轻述着,何处是为她留的院舍,何处是他长居的书房,何处是正厅,何处是后廊。
比及穿过回廊,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繁盛的竹林。
朝暾初升,金灿灿的阳光穿透稀薄冷雾,洒在竹叶上,为之更添苍黄。深秋冷肃,她原以为翠竹不可能在这样的节气里苍翠依旧,但这片竹子偏生不改挺拔,即便叶有少许枯黄,依旧坚韧在寒风中。
“我……从未在北方见过,这么茂密的竹林,”戚窈窈怔然,凝望满园苍竹,“平城的冬天,那么冷,他们熬得过吗?”
“就是熬过了数载秋冬,才会在今夕,与你相见。”日光洒落裴西遒眼眉,仿佛为他镀上一层光辉。
他行至与她并肩。
“这些竹子,是五年前栽下的,”
北风料峭,木叶潇潇,他的声音反倒较之生机盎然。
“初栽时,谁都没想过,他们前四年都深没于土下,整整四载,不曾有过生长的迹象,”
他似有万千感慨,却都深深含咽进心底。
“第五年,初春后,春雨甘霖浇灌满园,竹子突然迅速生长起来,破土而出,每日疯长,”
裴西遒侧了身子,静静与她对视,目光晔晔生熠。
“就有了现在的,一片繁林。”
戚窈窈避开了他的视线,像个落荒而逃的贼。
她岔开话头,“司空赎下我,带我来此地,是为——”
“今日什么都不说了,”他笑意温煦,而琥珀瞳里流转的目光,却锋利得,好似能瞬间洞穿她内心,“你先好好休息。一夜颠沛,若再多思虑,身子骨该熬不住了。”
她尬尬应喏,又听他道:
“还不曾问过女郎名姓。”
“窈窈,”她嗫嚅,“戚窈窈。”
他不感意外,只欣然流露出赞许:“窈窕淑女,今终得相见矣。”
“我娘为我取的。”她掐着指尖,小声说道。
抬首但见他眼神愣怔,她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我已记不得其他任何……独知我娘,为我取了这名字。”
裴西遒回过神来。
旋即低眉浅笑。
“窈窈,”他唤她,声音低沉而幽邃,像轻烟缭绕她耳畔,又似钟鼓回荡她心间。
轻而易举,惊起她心头浪千叠。
“鄙人是否,能以此称呼女郎?”他满面坦然,疏淡有礼。
戚窈窈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都能打成了结,“司、司空……”
“怎的总这般生分,”裴西遒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叫我雁回即可,勿复以官职而称。”
雁回,是他的字。
她刚想推诿,言曰“安敢不敬当朝宰辅”,他便示意她终止话题。
“先安置下来,歇息片刻罢,”他说,“鄙人常居书房。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寻我。”
第8章 论课业对当代青少年的摧残
黄昏时分,戚窈窈从浅眠中睁开眼。
秋冬的夜晚,总暗沉得格外早,天穹也好似难忍清寒,急匆匆便关拢了帷幕。
屋内黯淡空寂,倒是十分暖和,裴西遒还叫仆从为她备了炭盆,其中火燎旺盛,以至满室热得干燥。
直闷得戚窈窈脸颊发烫,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短短一天内,她已彻底偏离了初始计划,又总觉着、冥冥之中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前行。
直觉告诉戚窈窈,裴西遒与她之间,定存在着某种联结。派她前来的贵主,恰在利用这种联结。
在与“梅花台”重获联络前,窈窈决定,按兵不动,静待其变。
她简单绾了发髻,推开屋门,想让冷风吹散迟钝的思绪。
却是蓦地被门外背影吓了一跳。
门外石阶上,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女郎,正抱膝而
坐。她原本将脸埋进了双臂,一捕捉到木门开合的吱呀声,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狸奴,险些惊跳起来。
戚窈窈扶门,与她面面相觑。
“姊姊……姊姊?”她颤抖着唇,直朝窈窈冲来,但又在距她咫尺时,堪堪刹住脚步,就这么泪眼汪汪地驻足不前。
“你是?”窈窈用力抿唇,实有些不知所措。
小女郎颦眉凝睇,微张着口,不停地深呼吸,似在强抑激越的内心。
“我是……苌生,”她哽咽不休,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似的,“现在是,裴苌生……”
“裴?”窈窈讶然,“那么裴司空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