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93)+番外

元无黎从未想过懈怠。

他是一定要做好一朝太子的。

他拼命用功读书，拼命习得本领，文治武功哪一样都不敢松；他以宽仁之心对待所有人，温和且谨慎，从不愿与人起冲突。他已经是太子了，站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分外尴尬的位置，需得保证每一步都不能踏错，稍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想循规蹈矩。

时刻不敢放缓脑中紧绷的弦。

纵如此，元无黎还是愈发感受到，处境越发的艰难。

放眼朝堂都是世家贵族，门第党派和裙带关系水深且浑，人人暗中倾轧，人人互相厮杀。

太子是什么？就是个射箭的活靶子，多少个阴谋诡计是围绕着他展开的？

元无黎不会退避。

他必须要做好这个太子。

但人心这东西，可比他想象的复杂太多了。

他没有背后撑腰的母族，没有自己的嫡系，朝中老臣又多是曾主张立二皇子、废太子的一派。

从小，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被大臣们挑出错来上疏批判；他渴望得到父皇的认可与关爱，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兴明帝对他说的最多的话是：你性子如此软弱，能担什么大任？坐不好，不如趁早腾出位置。

似乎在兴明帝看来，元无黎的生性温和，只是帝王家最不堪的软弱。

那些年，兴明帝变得愈发脾气暴躁，诛戮甚多，谁都猜不透帝王心。与他的残酷不同，太子向来宽仁。

某年，有僧人趁着为皇宫做法事之时，公然行刺兴明帝。帝大怒，下令诛杀平城内全部僧人，烧掉所有的佛寺。太子奉命处置此事，却终究不忍牵连无辜，也不愿让严酷的刑罚激起人心愤怨，便只将参与犯事之人处斩，偷偷保护了许多僧人。

此事没有瞒过兴明帝，还被与太子敌对已久的佞臣添油加醋了一番。

当夜，天子传元无黎入宫，随后在显阳殿内，拿起香炉重重掷向元无黎，将其击得头破血流。

自那以后，兴明帝对太子的态度更加苛刻严厉，且再不给他委以重任，更去宠爱二皇子元隽行。

兵权，钱财，地位，所有能给的赏赐，全部都给了元隽行，多得远远超过了太子的规制，还将其封为广平王——所有皇子中，唯一被封了王的。

元无黎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但他不会去嫉妒元隽行，也不会去猜忌对方是否有意争储。他仅比元隽行年长七个月，两人一同长大，关系甚笃，元隽行对他这位兄长友善恭敬，还总在朝中替他说话，根本看不出什么狼子野心。

元无黎只会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还需要做得更好。

兴明十七年，春猎，天子的马突发狂躁，元无黎被栽赃诬陷。

他当时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替自己抗辩，且根据蛛丝马迹找出破绽，最终洗清了身上的嫌疑。

然而此事发生得蹊跷，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元无黎探查不出。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品味过来太傅陈轸曾给他的提点：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时刻掌握着防守反击的杀手锏。

世家贵族，他是不想与之掺和在一起的——门阀士族如何腐朽，如何摧毁着这个王朝，他看得太明了。且对于这些尔虞我诈的老狐狸，一旦你选择不做那与之同一案几吃饭之人，就只能做他们的盘中餐。待元无黎日后真正掌权，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削去世家在朝中的势力。

元无黎必须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是正直的君子。做储君，与做帝王，却从不是以“君子与否”能衡量的。

有些手段，他可以不用，绝不能没有。

第82章 不见天（四）

元无黎唯一能让自己松弛下一颗心的地方，是戚窈窈的身边。

小孩子真好啊，烦恼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今日吃什么、明日上哪玩、读不好书会不会挨骂。

在这鬼机灵又暖人心的孩子身上，元无黎竟感受到了些许……家人的温情。

在小窈窈看来，殿下哥哥是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的。

元无黎也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冬社日，天子与百官在社稷坛祭祀过后，晚间将于宫中举办宫宴。

那是窈窈第一次跟着陈轸参加宫宴，第一次踏入皇宫之中。

她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停地小声问陈轸这是什么、那是哪里。陈轸不得不三番五次低声告诫她，不可多言。

开宴前，元无黎才从中书省处理完政务入宫，本打算绕过御苑直接前往太极殿，却在半路上碰见鬼鬼祟祟往御苑探头的窈窈。

他惊讶，走上前问她在这儿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刚才骗舅舅说我肚子疼，其实是想偷偷溜出来玩一会儿，又在殿外碰上了裴姊姊和广平王，广平王跟我说，宴会还要好久才开始呢，说御苑里有很多好看的梅花树，我可以来这里玩。

“殿下哥哥，我刚才好像听到这里面有鸟鸣声，很奇怪的声音。”窈窈指着御苑内。

“这个季节了，怎还会有鸟鸣？”元无黎感到奇怪。

“我不可能听错的，当真是很奇怪的声音！”窈窈皱起眉头。

一道身影忽然走近二人。

“听闻这御苑有个传说，有一种神兽，专门喜爱在隆冬时节停栖在梅花枝上，其声音肖似鸟鸣。对着它祈福，可保来年平安顺遂。”是个女子的声音。

元无黎循声望去，见是公主元珺炆。

元珺炆并非兴明帝之女，而是出身北境边镇的尔朱氏，因其父在替朝廷平叛时亡故，满门惨烈，兴明帝深感哀恸，便将其孤女收养进了魏朝宗室，赐姓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