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请我谈恋爱(30)
“江胜国是我大伯,我妈领着我弟弟妹妹搬过来跟他住,我叫江奕!”
夜色正好四合,天色黑了下来。
村子里没有灯,江奕的笑脸隐没在黑夜里。他脸上都是泥巴,不知道被那些小孩纠缠为难了多久,也不知道跟他们缠斗了多久,可他还是笑得很灿烂。
他真是个很爱笑,也话很多的人。
眼前又闪过很多画面。
江奕拉着他,打着手电,送他回了家。
落日余晖时,他从县城里回来,敲开他家的门,偷偷塞给他一兜子橘子。
又一个深冬落日时,他撞见温默在河边洗衣服,冻得手指头发红。江奕赶紧跑回家,拿来个盆,又拿来个热水壶,给他倒了热水,跟他一起把剩下的衣服洗完了。
【阿默啊,】他听见江奕很无奈地叫他,【你也心疼心疼自己,怎么你妈要折腾你,你就真的乖乖被她折腾啊。偷偷用点热水嘛,少一点水而已,她又不知道,你偷偷再往里灌点不就行了。】
【她不让你用,你就偷偷用嘛。你不敢用自己家的,你来找我呀,我从我家给你拿点。】
说完,他就朝他笑。
【阿默!】
【阿默——】
【阿默最好了!】
【还得是阿默最心疼我!】
江奕声音跟河水一样清澈,笑起来时清朗极了,【阿默呀——】
【——阿默。】
大火轰地烧起,破庙一片火海。
江奕声音嘶哑。
他从没听过他这样嘶哑。
【救救我……阿默。】
【救救我……】
温默摔到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向那片火海。
一道烧着火的横梁咚地砸下来,将他和那人隔开来。隔着横梁,他看见江奕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衣角已经烧着了火。他的眼睛还是那样亮,还是那样湿漉漉的。他好像哭了,可是泪水被四周的大火立时烧干,什么都没有流下来。
江奕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倒了下去。
他被压死在了下面,只有一只戴着一圈红绳的手露在外面。
然后被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地,烧去了血肉。
视野立时发黑,耳边响起撕心裂肺的奇怪惨叫,是如同嗓子不能顺畅出声一样的、好像野兽一样的撕裂发闷的叫喊。
直到喉咙里出血了,温默才发觉,是他自己在惨叫。
大雨倾盆。
温默站在猎杀场前,地狱里的雨滂沱着。
仇人在黑色的巨坑里尸骨未寒,脑袋都被他砸成了碎沫。温默望着那具尸骸,发了很久的呆。
半晌,他抬起手。将手举到最高点后,他将手狠狠向下一按。
【守夜人默,狩猎结束。】
温默跃下猎杀场,向着奈何桥走去。
地狱的播报有条不紊地在拔舌地狱的上空回响。
【鬼新郎,鬼新郎,心有怨,莫安息;佛像底下无真人,求神的话儿可别听。鬼新郎,鬼新郎,落了雨,莫打伞,雨落心头吐真言,人上黄泉莫等人……】
【鬼新郎,鬼新郎……】
诡异的声音唱着诡异的童谣,温默手插着兜,独自一人走进桥前的白雾。
大雨仍旧,但天边亮起了光,无边的黑夜破了灰暗的晓。
天亮了,温默要回去了。
守夜人只在夜晚出没,到了白天,他们会和猎杀场一起消失在地狱之中。当然,场后的奈何桥也一样。
温默在白雾中停下。
四周风轻轻起,他闭上眼。
怡人的风扑面而来——温默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守夜人随着猎杀场在天亮时消失而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仿若春风一般怡人,他们明明是守夜人。
猎杀场的气息远去了。
……
…………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为什么还有意识。
温默睁开眼。
看见亮起来的天边。
灰暗的天空,仍然阴雨绵绵,但天亮了。
雨夜不再漆黑不见五指,天边灰了起来,只是仍然不见阳光。
温默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白天了,他心中无言地和天边对视片刻,回过头。
猎杀场不见了。
理所应当的,白雾和奈何桥也都不见了。
所有夜晚才会出现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他这个明明也该消失的守夜人还突兀地留在原地。
*
事情很不对。
相当不对。
百分之一百不对。
守夜人理应跟着猎杀场与奈何桥一起消失的,他们仨白天的时候根本出不来,除非罪人们找到了引路人,奈何桥才会在白天被开启。
消失后,他们会无形地隐没在地狱之中,这段时间,守夜人会没有任何意识地沉睡。
他会感受到自己意识消散,会有一种渐渐昏迷的感觉。
到了夜晚再醒来,他也会有一种从昏迷里清醒的、意识从无到有的感觉。
但现在,光看就知道,他没有昏迷。
他更没有无形地隐没。
望着空空荡荡的空地和空无一物的身后,温默居然有一种被“队友”无情抛弃在“地狱”里的无措。
他有种被恩断义绝的慌张。
温默留有一股白天见不得人的莫名心虚,他没敢再站在空地上,转头默默地走到河边,蹲了下去。
地狱毕竟是阴间地府的,在这里阴阳相交,河水里也倒映出他的模样。雨水打湿他的头发,雨滴顺着脸颊流下。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看起来不太好。
温默心里乱如麻,他捧起一捧河水,洗了把上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