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天真又诚实的具体设想,庄叙原本心情沉重,都稍稍动了动唇角,然而笑完之后,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怪异。
几年之后庄叙将会清楚地认清他感到怪异的原因,是因李善情话语中的隐意:往后会在对李善情有好感的人中,挑选答应其中一位,尝试交往,谈一场认真到将会影响学习的恋爱。
当时庄叙却是有些模糊地说:“幼稚。”
“哪里幼稚了,我已经想好要做的下一个项目了,不过可能没法在高中里做,就当做是我大学的目标好了。”李善情得意洋洋。
庄叙问他是什么,李善情便说:“你知道克里兰公司吗?”
庄叙心中一震,问:“克里兰和你的项目有什么关系?”
“他们也在做一款缓释器,已经通过临床试验了,你肯定知道吧,”李善情高高兴兴地说,“他们放置的位置和SyncPulse不一样,而且更倾向于精神药物的释放。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科幻小说,里面主角身体里有情绪调节器,你说,如果把控制情绪的药物放进药舱,会不会很好玩?”
这是庄叙第一次短暂地察觉李善情与他之间的区别。
山下市区有大片的房屋灯光,快车道的车灯像流星,在不热爱自然只热爱城市的人眼里,这场景或许比头顶上方真实的苍穹更像星空。而李善情便是这样一片的虚假的星空,他轻盈地构想着操控人类的情绪与喜悲,说:“以后想爱上一个人想讨厌一个人,只要装上药舱,想幸福就幸福,想忘记就忘记,是不是很好玩?”
“一个女孩不能忘记一个男孩,就释放克制情感的药物,她就把他忘了,”他随后举出一个让庄叙无法接受的案例,“一个人不想工作,就释放让自己快乐的药物,开心去上班,多好玩!”
“好玩在哪,”庄叙听到自己问,“如果有公司强制员工植入,这样还好玩吗?”
李善情在那头微微一愣,说:“你好严肃,我只是想想嘛。”
他的声音其实令人心软,但庄叙实在不能忍耐李善情随口编造的科幻世界,与一切皆可娱乐的道德观:“缓释器医疗本来就是严肃的,涉及很多伦理审批,不是你的玩具。”
“知道啦,”李善情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好扫兴。”
过了几秒,他又说“你别生气啊”,态度转变得很灵活:“我只是每天都很无聊,等我通过你们的审核,植入SyncPulse之后,我肯定会特别严肃地对待这个世界。什么情绪药,我肯定不会去研究的!”
他说得并不诚恳,语气十分轻松,应当是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聊天电话。即便往后剑拔弩张,庄叙几乎可以确认,也想说服别人,李善情起初真的没想那么多。李善情十七岁时还小,若不是信任庄叙,不会说出这些口无遮拦的轻佻言语。
所以绝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庄叙脑子一热,对他说:“你没有通过志愿者审核。”
第12章
李善情刚上高中的时候,滨港街头的公交车站、天桥下方的广告位,随处可见一种营养品广告。这种营养品卖得很好,广告称,城市高压工作下的白领们如每天摄入一颗,不但可以提升免疫力,也可以降低皮质醇,消除烦恼。
广告词有一句是,失恋了不要去K歌房唱通宵,吃一粒就忘记前男友。
李善情一直觉得只有笨蛋会信,直到有一天玛丽也买来吃。当时玛丽失恋,失魂落魄许久。
李善情劝她不要吃,玛丽幽怨地说“等你长大就会懂了”。吃掉一瓶的抗抑郁营养品后,未见好转,而且营养品不便宜,这才放弃。
李善情说“我才不要懂”,并且因此视恋爱如洪水猛兽,认为非但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还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人若连一颗心都不再属于自己,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这种荷尔蒙带来的不利影响,从人性中拔除。
李善情烦恼已经够多,归根结底都与健康有关。他很少花时间难过,因为他人生中的舒适时刻,少到不存在能够分给精神痛苦的部分,每一秒钟都必须使用出极致的功能。
只有在生活质量极低的肉体痛苦时刻,他才会允许注意力分散开去,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
所以在听到庄叙在电话那头说他没能通过志愿者审核,愣住的那半分钟,李善情后来觉得非常浪费。
不但是时间的浪费,也因方才两人的争辩,为了不惹恼庄叙,李善情又作出了无意义退让,这是李善情情绪的浪费。
别人不论,在庄叙这里,李善情的每一次付出都是盼望得到回报的。毕竟别人对李善情,可没像庄叙这么冷淡。
他在庄叙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忍受了庄叙大半年爱搭不理的回应,发那么多没有回复的短信,被那么多次敏感的猜忌和讨厌,被拖来拽去,还差点被车撞,到头来发现一切是无用功,既没有得到庄叙有别于他人的特殊爱护,也没有获得做植入志愿者的机会,失败得不能再失败,和个笑话没什么两样,实在难以接受。
当然,李善情没有马上发脾气,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冷静下来,打算先刨根问底,再做尝试,问:“为什么没有通过?”
庄叙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也缺乏感情,公事公办地告诉李善情:“医疗专家初步测算之后,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还有很高的排异率,所以判断你的情况不适合做植入,可以等下一代低排异的产品再考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