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住的酒店门口车来车往,庄叙停下,看见有个人戴着口罩和墨镜,脸遮得严严实实,站在在玻璃门边,俯身和一个要去游乐园,穿着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聊天。指指墨镜,又指指口罩,像在解释自己戴口罩的原因。
昨晚还穿着正式的西服,扮成成年人,在社交场合来去自如,今天又换回松垮的白色毛衣和天蓝色的牛仔裤,而且不知为什么,斜背着一个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
庄叙按下车窗,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李善情便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重新低头和小女孩说了句话,两人快乐地握了握手,朝庄叙走来。
三月李善情生病,庄叙去看他,离开后,单方面决定断联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只偶有联络,昨天才再次见面。
庄叙对李善情使用的理由是公司正处于上升时期,忙于三期临床试验与快速审批,空闲不多。自己明白,他不想见李善情,因为发现见到李善情本人,严格设立的原则与底线,就会失效得太过容易。
那时离开番城,庄叙找人了解过卢正明。据说是口碑不错的投资人,事业有成,交友广泛。说不清原因,庄叙心中有种不大好的感觉,但他做事讲求事实与证据,既然对方风评良好,便未曾与李善情提起。
六月过后,有两次来利城,庄叙在行业的聚会,听人聊起卢正明在F大孵化器促成投资的新项目——创始人是天才学生Noah Lee,此人游走在道德边缘,正在做的轻型缓释器名叫NoaLume,据称核心的算法与技术十分成熟,已在进行动物实验——Noah路演的演讲像是在邪教布道,但仍旧吸引了多人去向卢正明询问投资事宜。
当天一个朋友听到缓释器的名字,咋舌:“现在的小朋友这么自恋?”
庄叙倒是知道来由,因为李善情第一时间便发消息通知他,说“学姐做梦梦见了这么完美的名字,感冒又压下去了没有爆发,玛丽说今天也是佛祖对善情很好的一天”,虽然庄叙没回。不知何故,庄叙加入讨论:“这类名称,可能是团队其他人起的。”
庄叙本便不常开口,在场人员大概忌惮于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不愿与他有争执,每个人都表示了对这一说法的认可。
现在邪教布道的疑似自恋学生却不知情、不感恩,打开车门,坐进庄叙的车里,就得意洋洋地道:“嗨久等了,我是Noah。”装作庄叙是他的网约车司机。
庄叙没理他,看了一眼他的包,他立刻得意地拍了拍,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善情右手的手背,有一小块淡淡的瘢痕,可能是某次留置针操作不当导致,如果在常人手上,可能不明显,但李善情的皮肤极白,瘢痕便让人无法忽视,如同洁净的地面被丢下一块嚼过的口香糖。不过李善情自己从不提,像它不存在,当然也不会有人问。
“是什么?”庄叙问。
李善情就欢快地告诉他:“是玛丽给我做了让我带来的晚餐,她做了四份,我可以吃好几顿。”
他拉开包的拉链,庄叙扫了一眼,里面好像有两个冰袋,夹着两个食物密封袋。李善情拎出来给庄叙看,是切好的小胡萝卜条以及自制的能量棒。
庄叙很少见李善情吃东西,这次带来利城的所谓午餐,更比他想象的还要超前。不像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会选择去吃的东西。
——既然要乘讨厌的长途车,遭遇堵车风险,又需要自带食物。
庄叙低声问:“这么麻烦,你何必过来。”
“啊?”李善情看了他一眼,把密封袋塞了回去。难得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不高兴地说:“你不想带我玩就把我送回去啊,泼什么冷水。”过足嘴瘾,马上反水,拖拖拉拉地说:“不行不要送我回去,酒店好无聊。”
李善情摘下墨镜,露出细长的眼睛,朝庄叙这边凑过来,挑衅地说:“而且我就要来,你管我。”
认识三年多,李善情已并不是刚见面时的青少年,骨架又抽长些,或许也因为现在社交场合去得多了,混进了不少成年人的气质。
然而一和庄叙讲话,却不知是装的还是习惯使然,他总是反复无常,十分幼稚。
庄叙知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知道李善情只在无关利益的时候会可爱缠人,等到真正触及利益,便呈现出本质没有感情、擅于无理取闹的原形。
李善情的表象是聪颖与漂亮,而底色是强势和无情。认识这么久,从滨港到番城,庄叙早已经清楚明白。
但行为又是行为。庄叙在工作时社交里,尤其是近两年,接到过许多好感暗示。他发现如果需要委婉拒绝的是其他人,对他来说其实很简单,只能接受了自己当下的情况。
不见时,尚且能以工作蒙蔽自己,见了面从未有过的恶念更多,并不是不想改,只是改不好。
利城周末堵车严重,与高速路靠近,车外的灰尘也大。而李善情开始一刻不停地说话。
他讲自己最近一切的生活细节,埋怨庄叙这个好朋友对他的忽视,不时夹杂几句对利城的不满,还花十五分钟详细诉说了昨天四次堵车对他心灵造成的伤害,唯独不提他所做的项目的具体内容。
每一次,李善情用单纯的语气说到好朋友,从父母长辈报到玛丽的名字,都让庄叙想到李善情在他身上找奶油的那场误会,继而难免心里一股邪火,但李善情在他车里,赶不出去,只好先沉默地听。
庄叙载着李善情在城里开开停停,李善情就抱怨了起来,说又坐车坐得想吐,因此晚餐还是折回了李善情住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