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给蓝恩多举几个例子, 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软乎乎的叫唤:“殿下。”
是本应在房间里休息的弗林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营养跟上来了,弗林这大半年已经长到有差不多七八岁大,比之刚见面时那小可怜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眼睛依然只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点儿光影,弗林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却比许多正常兽族都要敏锐。
刚才他说自己晕船,就是不想打扰江灼灼和霍维勒。毕竟安娜说了,殿下和霍维勒骑士是一对儿,大家能不去妨碍她们就别去。
知道江灼灼不出去玩了,弗林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没想到才起来就听到江灼灼在跟蓝恩夸他。
弗林有些怕羞,但还是勇敢地跑过来喊人。出门在外,他们的表现也代表着殿下的脸面,所以他不能丢殿下的脸!
蓝恩看向挺起小胸脯的小小少年,感觉他身上毫无传说中那位圣子的影子。
在许多年前,蓝恩在外交流学习时见过上一任圣子一面,对方萧索地坐在羊背之上,用牧笛吹着不知哪里的歌谣。
蓝恩上前与对方交谈,才知道那是一首悼念友人的曲子,他刚给自己的第六千三百个好友下葬。
最令他感到疲惫的是,相同的苦难总是在不断地重复,仿佛永远都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有圣子的存在,就能提醒兽族不要重蹈覆辙吗?不会的,只要兽性仍在,那些贪婪的欲念就不会消失。
人永远都不会满足于自己拥有的那点儿东西,总是想要更多——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权力,乃至于更健康的身体、更漫长的寿命。
圣子的一生太过漫长,他见过太多的生死与苦难,居然有点盼望着千年之期早些到来。
“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圣子,对吧?”已然年迈的圣者轻抚着手中的牧笛,叹息声散落在微冷的山风之中,“我不想再一次次地见证那些改变不了的悲剧。”
即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那种浓稠的悲哀依然盘桓在蓝恩的记忆里。
学者同样从历史之中见证过那么些不断重复的苦难。
只是他们这些学者始终知道自己是个旁观者,不至于被历史上的种种悲剧影响太深,不像圣子那样亲身经历了那一切。
——他们能以最冷静也最理智的心态去分析导致悲剧发生的原因,并且以此为鉴向执政者提供最恰当的参考意见。
那时候蓝恩以后辈的身份与对方聊了许久,至今仍获益良多。
眼前这个白嫩可爱的小孩儿,一点圣子的影子都没有。
蓝恩和煦地问候了弗林几句,就让兰茨陪他聊聊兽族的事。
兰茨现在已经把蓝恩当成自己的第二个老师,很听话地带着弗林到旁边玩耍兼聊天,关心这只出生在自由城的小鼠在沃野行省过得好不好。
“你没有回过西大陆吧?”兰茨叹着气说,“我暂时也回不去了,老师来信说让我好好在这边待着,别回去添乱。”
一向笑得阳光灿烂的小鹿难得有些哀愁。即便隔着辽阔的海洋,他也知道海的那一边正在进行着相当残酷的战争。
当安稳的局面被打破,西大陆只短短半年就彻底陷入丛林状态,兽性终究还是压倒了理性。
各方势力以角逐通神之地的最终归属为由杀红了眼。
像鹿族和鼠族这些不擅长战斗的族群,战时都得依附于更强大的种族才能保全自己,很多时候还会被迫充当挡在最前面白白送命的炮灰。
兰茨还是走学者路线的鹿族,战争于他而言就更痛苦了。
听蓝恩说,他的老师正想办法保全学者协会的书籍,发誓要与藏书塔共存亡。
目前所有身在西大陆的学者都寸步不离地围着藏书塔。
学者们认为书籍是文明的火种,除非整个西大陆的学者都死光了,否则谁都别想破坏藏书塔。
手中没有半点权力的学者,只能用这种不知有没有用处的方式——用自己不知会不会有人在意的性命去守护心中的圣地。
兰茨一度想回去,但是蓝恩拦住了他,说是他的老师要他留在这里。
因为他也是“火种”。
如果留在西大陆的火种不幸全都熄灭了,需要他带着曾经学到的一切回去重新点燃知识的火炬。
说到这里,兰茨偷偷地擦了把泪。他很后悔以前没有多读几本书,要是藏书塔真的被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复原多少本,总归是不可能全都补齐的。
他不是一颗合格的火种。
弗林听着听着鼻子也酸酸的,伸手给了兰茨一个爱的抱抱。
“你老师一定会没事的,藏书塔也会没事的。”安慰完兰茨,弗林还一脸虔诚地帮这只可怜的小鹿祈祷向兽神祈祷,“兽神一定会保佑大家。”
兰茨泪眼朦胧间,感觉弗林身上亮亮的,仿佛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安慰自己,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愁绪散了大半。
他也跟着弗林为自己远在西大陆的老师祈祷起来。
另一边,江灼灼正在陪蓝恩聊天。
父女俩挺久没见了,能讲的话题自然不少。
霍维勒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并不擅自插入话题,只在江灼灼转过头问“霍维勒你说是吧”的时候补充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