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今天也在努力活下去[西幻](87)
他第一次被逼着杀人时,也是这般心情。
就像心灵蓦然撕开了一条难以愈合的豁口,灌进的冷风将原本温热鲜活的东西一点点冻成坚冰。日复一日,不断加深,直至凝成一道万丈深渊。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裹进掌心。
亚瑟兰拥抱住她。
“没关系。”他的声音很低,却坚定得不容置疑:“你做得很好。”
那时芙丽娅也是这样站在阴影里,将染血的匕首重新塞回他颤抖的掌心——
“看到了吗?他们只会欺负不够坚强的人。”
“欺负你的人,就要加倍奉还地杀回去!”
“你做的很好,亚瑟兰。”
那些幼时在街头欺负过他的流民,被她教唆着揍了回去,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身后传来女孩狂妄的笑声。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为了满足她那恶趣味的怪癖,谁都可以成为她的欺凌对象,她始终信奉着一点:没有人可以欺负到她头上。
听说他曾经被面包店店主哄骗着交出了身上唯一的那一枚金币时,她首先露出鄙夷的表情,狠狠一巴掌抽到他的脸上骂他是个废物,然后第二天就把那间面包店给砸得稀烂。
——“你怎么能被那群杂碎欺负呢?废物!”
——“你要是再为了那半块破面包被别人踩断手你就别吃饭了!”
——“听着,生存的资源从来都不是你求别人得来的,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才有资格从我手里得到食物!”
——“连咬人都要主人教呢,蠢货。”
如此强势,霸道,野蛮得不可理喻。
但偏偏。
又是她亲手粉碎了他的软弱,重铸他新生的人格。让他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尘泥,而是从她掌心淬炼出的,最锋利的刃。
曾经高傲的她从来都看不起他,他也恨透她扭曲
的教养。
但当他发现原来她也会在从父亲书房里走出来时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在心爱的未婚夫与别的女孩笑谈时泄出怨涩的妒火、被兄长疏离后流出脆弱的眼泪,于是她所有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便转嫁到了他的身上,开始了她漫长无期的凌虐——
芙丽娅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软弱的那一面。
是他先触犯了她的禁忌。
加之在他身上的疼痛,使他同样共情她的遭遇,他竟在承受她所有暴戾时,学会了品尝那些疼痛里腌渍着的、她说不出口的绝望。
那时候他不懂,他只觉得她同样可恨。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抽在背上的鞭痕,是她对未婚夫背叛的报复;指根缠绕的伤印,是她对家族控制的憎恨;而那句“废物”,不过是她咒骂自己时溅落的回音。
他们一个用施虐证明存在,一个用疼痛确认被需要,在互相撕咬的血沫里,尝到了比爱更腥甜的,灵魂的共振。
芙丽娅确实是个恶魔。
可就是这个恶魔,在他被世界撕咬时,第一个教会他长出獠牙。
没关系,你做的很棒——
十年后,他终于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然后,像是某种笨拙的模仿。
安慰的话太苍白,他索性低头轻轻吻住她渗血的唇。小狗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是温柔地舔舐她的伤口。
“奖励。”他小声说,耳尖通红。
就像她从前对他做的那样,他常常会因为得到她的一个吻而感到开心,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的话……
“疼吗?”他又问。
芙丽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亚瑟兰的睫毛无措地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看见她眼尾泛起的薄红,脆弱又锋利。晶莹的泪光悬而未落,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彻底击穿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吗?是不是吻得太重?是不是擅自牵了她的手?是不是那天他的作为还是令她厌恶至今?是不是因为他毫无商量地介入她的计划?还是因为她不愿再看到自己……
到底为什么呢?
他总是这样,莽撞又笨拙,学不会恰到好处的分寸。
他不想回到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时间仿佛被抽干了颜色。每个惊醒的夜里,他总蜷缩在她睡过的床边,将脸埋进她的枕被,唯有那缕淡到快要消失的残香才能暂时麻痹他溃烂的伤口。
那段日子,连呼吸都只是习惯性的动作。
直到重逢那一刻——
她带着满身硝烟重现在他眼前。她与人谈笑时眉眼间掀起他从未见过的生动。她的眼底多的那一丝韧意,就像破晓时第一缕刺穿他永夜的光,劈开他的浑噩。而只有那一刻,所有死去的感官才突然苏醒。
他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尝到唇齿间翻涌的血腥。
闻见掠过她发梢的风里复苏的春天。
疯狂而偏执的情愫在心底滋长。
那一刻,他只想追上她,再去确认一遍她还是否爱他。
当指尖终于触及她温热的身体,那温度几乎要灼穿他所有克制的借口。
是的,他彻底沦为了一个患得患失的赌徒,用尽全部筹码只为押注那一个答案,但他不敢听她的回答,于是他用强硬的态度把颤抖掩藏在命令之后,他说——
“只要你再说一遍,你爱我。”
原来,重逢时最后复苏的竟是痛觉。
她宁愿以命相搏的疏离粉碎了他全部的妄念。
她不喜欢他那么强硬的模样。
就像幼年时始终笼罩在她头顶的父权阴影,就像未婚夫对她实施精神掌控时几乎击垮她自我认知的冲击,她不愿做笼中的囚鸟,她想要飞向自由的蓝天,但她被折断了翅膀,所以她从血肉里剖出新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