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130)
陈安道似禽畜般趴在地上,板正的肩背已经叫尸山血海碾碎,只剩一滩腐臭的血肉,淤积在这澄澄日光之下。
千面人话锋一转,忽而问道:“小友,你可知‘人’为何物?”
陈安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哪部分还在回答道:
“人,所谓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陈柏手指拨弄着那棋子:“贵在何处?”
“知廉耻,明礼义,守孝悌,辨是非。”
陈柏冷笑,那笑声中的嘲弄,像是能将陈安道已经被焚毁的尸骨都悉数吹散。
“所谓人——咳咳——哪有这般高贵,不过是……是有着元神心魄骨血三相之物,有这三相,便是人了。”
千面人:“只要以这三相构筑便可为人,只要为人,便能有实体,有灵智,有贪嗔痴,怨憎会,就能掌控在另一人的手上,不再无敌于世间。”
陈柏:“我们借天座莲和三元醮把深渊召了出来,然后将祂引入三相之中。”
千面人:“他们将深渊做成了人。”
陈柏:“我们将深渊塑成了人。”
“还好,只成了一半。”
“可惜,只成了一半。”
劲风揉碎了白云,又撕扯着枯叶,瀑布飞流直下,裹挟着泥沙坠入水面,锒铛似玉石碎,坚冰裂。
惊诧的银杏叶自树顶一跃而下,降在了杨心问的发顶,落在了陈安道的肩上。
杨心问缓缓仰起了脸。
陈安道慢慢合上了眼。
“成了的那一半,便是当今的‘雾淩星纪,临渊一剑’。”
“你的师父,李正德。”
【作者有话要说】
*《说文解字》
第73章 长生
“师父是……是……是什么?”一时间, 杨心问的脸上只有一片茫然,他下意识正坐起来,膝头往前移了一步, 甚至忘记了在这邪祟面前装乔。
此时的他和寻常的十三岁孩子似是没什么区别。
“他……师父他这件事吗?”
“想来是不知道吧,他现在是个人,人若知道自己是个邪神, 天知道会不会疯。”
千面人的双脚已经干透了, 他提了靴来, 套好浄袜, 穿好了鞋,这才好整以暇的看向杨心问:“如何,有问必答, 可能表我诚意?”
杨心问从这张陈安道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嘲弄, 那是他绝不会在本尊脸上看到的东西,可那嘲弄却在瞬息间扎穿了他的心尖,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邪祟鼓唇弄舌,怎能当真!
即便……即便是真的, 我也不能在此自乱阵脚。
我还得出去。
他深呼了一口气,那点茫然尽数收了回来:“你说了那么多, 还是没有告诉我,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狗屁缘分, 心魄到底跟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千面人也如他一般席地而坐, 信手折了根草, 叼在嘴里, 含糊不清道:“所谓心魄, 就是向深渊祈愿而不迷不疯不死之人。”
“祈愿?”杨心问皱眉道, “我可没向祂祈愿。”
“那便是你忘了, 经受那刺激之后不记得也是常事。”千面人不以为然,“深渊吃了你的香,替你办了事,你却还能活蹦乱跳的,说明你同我一般心如顽石,是以后给深渊当心魄的好料子。”
杨心问一愣。
吃香?
他对那天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雨中的那片纸人。
纸人的身上那股隐约的线香味。
那纸人是师兄给他的。
不,绝不可能是师兄。那纸、那纸——
杨心问脑海中似有晴天霹雳一闪而下。
那纸是叶珉给师兄的高琮纸。
一股寒意窜了上来,杨心问忙甩了甩脑袋,他记住了千面人说的话,却并没有全然相信,只是接着打听:“那元神和骨血又是什么?为什么非得剔除骨血的灵脉?”
“元神与修为挂钩,历代都是挑元神可化形之人来当的。盛衢成三相时元神已成金玉本相,坚不可摧。”千面人顿了顿,“而骨血以肉身束缚深渊,若是体内有灵脉,灵力与魔气对冲,三相不稳,成不了事。可世间不通灵脉者众,无灵脉者却是没有的,世家想尽办法搜罗也没能找到,只能拿彼时灵脉枯竭的庄千楷来试试。”
千面人说着竟是盈盈笑了起来:“灵脉与根骨向来成套,那小子灵脉不行,根骨更是差,不仅当场遭到反噬,还因为他根骨脆弱吃不住那反噬,使得方圆百里的人都被卷了进去。唉,我早与他说少捣鼓些乱七八糟的邪术,好好洗髓煅体才是正事,他就是听不进去。”
“现在好了,我想殓他们的尸骸都这样费劲。相比之下,那岳华兰的根骨当真奇绝,先是被生挖了灵脉,又遭逢天劫,将死之际成的骨血,却能用到现在,岳家女名不虚传。”千面人偏过头,打量着杨心问的脸色,“你那师兄更是了不得,先天灵脉的根骨决计不是凡物,待来日彻底抹了灵脉,必然是个最上等的骨血。”
云翳生如乌纱,灰的部分衬着那白愈发刺眼,杨心问抬眼看去,高挑的眼尾划出了煞气。
他知道千面人是有意激他。
“你五十年前被人当牲畜祭祀,如今还要当你屠户主子的走狗?”杨心问笑得邪性,“你们当年甘愿束手就擒,我可不。”
千面人也笑:“以你如今的修为,世家拿你比拿耗子还简单,由得你说不?”
“我打不过他们,难道还逃不了?”杨心问说,“便是当真逃不过,我先杀了师兄再自杀,谁也别想打我们的主意。”
千面人抚掌,呸出了齿间的草,大笑道:“好好好,这般邪性,这般狠毒,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心魄!只是可惜,空有屠龙刀,世上却已无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