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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问道(172)

作者: 黄金乡 阅读记录

无声地告诉他——不行。

杨心问偏头蹭了蹭那袖子,言语间带了些鼻音:“你说话不算话。”

那鸦黑的宽袖几乎将杨心问整个脑袋都罩在了其中,身后人缓缓叹了口气:“与你说好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三元醮的事情若当真败露,这天地之大,我们又有何处能容身?”

杨心问不明白:“若事情败露,他们难道还要拿我们?”

山风吹得太大,催得云翳动荡不平,天边时晴时雨,照得积水的地面比高天悬日还亮眼。

陈安道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杨心问的肩头:“三元醮与三相是仙门为了对抗邪祟与深渊,历代呕心沥血的结果。可这主意虽是仙门想出来的,用却并非只有仙门能用。”

他说得轻而缓,仿佛不忍落叫杨心问去想这些。

可这世道已不是他们闭着眼还能安然无恙活下去的地方了。

风卷着雨水斜斜地飘来,在避水诀上激出点金色的碎花。

杨心问让那宽袖罩着,闻着大抵是这世间最能叫他舒心的气味,却依旧止不住得开始打颤。

三元醮与三相可请深渊成人,哪怕只是半个深渊,也能成如李正德这般的天下第一。

只要学会了阵形和口诀,堆出足够多的人命,谁都可以成三元醮。

雨声渐急。

“修仙入魔都太远了。”杨心问喃喃道,“既然仙家能做,我为何不能做?”

他眼里是在破庙里垂死的那个自己。那个可怜的,贪婪的,与这世间所有仰望仙门的百姓无不同的自己。

“深渊并非仙门的所有物,我也可以有,只要杀足够的人成三元醮,然后狩猎三相的候选人。”

“我便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彼时人皆虎狼,凡民行于大道,却要恐慌于那擦肩而过之人是否要用他祭坛;仙者除魔卫道,亦不知对他感恩戴德之人是不是要抽他灵脉成骨血,诓他面见深渊当心魄。

就连元神已成形的宗师亦不过饿狼眼中肉,世上人若不为刀俎便只能为鱼肉。

“如若此事败露,这偌大人间便如毒蛊,无论是凡民还是灵子,人人都有入场的权利。”陈安道说,“而你我是已然成形的心魄骨血,哪怕从仙门跑出去,其他人又会放过我们吗?”

远山雾霭沉沉,天光镶着云边,用那一点点的日光哄着人以为长夜已去,今朝便要有个璀璨的日出。

可那残忍又虚妄的光很快便被乌云遮掩过去,只等下一阵风来,故技重施地诓骗地上仰头久望的人。

杨心问怔怔地看着那宽袖上的银线压边,许久长出一口气,眼眶酸涩,却到底没有落泪。

只是偏过头,与陈安道埋在他颈边的脸碰到了一处,小声道:“算你还没有黑了良心,还记得与我约好的事。”

“下次。”杨心问重新朝着雾淩峰奔去,“下次师兄可不许再拒绝我了”

陈安道轻轻嗯了一声,二人离得近,便是再小的声音杨心问也听得见。

他心头压着的阴翳像是能被这一句应允给吹散,哪怕他连陈安道是不是真心实意的都不知道。

假的也没关系,杨心问想,师兄手把手教会了他对待毫无防备的符修的手段。

打晕了带走也是种办法。而且这不能怪他,是师兄言而无信的错。

山间积水路滑,可杨心问的脚步却越发轻快,他的灵脉里慢慢地又聚起了灵力,开始与那躁动不安的魔气相持。

行至山峰底,杨心问正在犹豫是取道雨淩峰,经过百藤索道去雾淩峰,还是直接往雾淩峰走,却听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自天际传来:

“好极好极!终于见到人了!”

他们同时抬头,便见一弟子在他们头顶御剑而下。

那人瞧着二十有余的年纪,一身弟子服浆洗得发白,腰封上按规制应有的玉石不翼而飞,还隐约有破洞。浑身上下除了腰间的木牌外没有任何佩饰,连剑鞘上都不见花纹,头发梳得规整,只一素色的发冠端立在头顶。

杨心问对“素雅”的品鉴,仅限于瞧着素但贵得惊人的玩意儿,眼前这弟子在他看来,只是纯粹的寒酸。

他一边心里骂人寒酸,一边急退两步,不敢叫人轻易近身。

倒是他身后的陈安道认出来了,轻道:“是玄枵长老的弟子,夏时。”

这名字杨心问隐约有些印象,再细看夏时那穷酸样,杨心问想起来了。那日天矩宫大闹一场,庄才遣来向他致歉的就是这人,带了十几个灵石来结果吃了他的闭门羹。

“姚垣慕说玄枵长老叛了。”杨心问抽剑出来,眉间刚压下去的煞气又再度浮现,“这人是敌非友。”

眼下他灵脉之中两力相冲,一旦遇敌,便是不受控地开始在他体内乱窜。

陈安道似有所感,开口道:“凝神,默口诀。”

清心咒杨心问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眼下他们两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灵脉空虚,若来者不善,那除了他这一身的魔气,他们还能仰仗什么与人相斗?

“听话。”

耳边的声音没了方才那隐约的温柔,而是陈安道惯常的沉静。

杨心问最恨的就是这沉静,一旦陈安道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了,那便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迟早有一天他也要来下这样的命令,杨心问心想,他总有一天要对陈安道说一句“听话”。

见杨心问亮了剑,夏时惊恐道:“二、二位师弟这是何意啊?”

他方才便觉得这两人形容有些诡异,向来极重整洁的陈安道身上沾着血,还穿着陈家的家主袍,而那杨心问披头散发,只穿着件红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