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219)
一说到这,邵长泽又来劲儿了,像是听不出司晨的阴阳怪气一般,又酝酿出了眼泪来:“我与葳清在国子监里便有同窗之谊,日日论经谈史,互引为知己。之后又同进翰林院,共修《正端大典》,屡屡通宵达旦,却不觉疲累,此同侪舟济之情。后来他进了都察院,我入六部,为了避嫌,便少有来往,可彼此都是挂念着对方的,谁曾想——”
他又呜咽了起来。
外头雪未停,甚至愈下愈大,隐隐夹风带雨,眼见他要哭得没完没了,杨心问打断道:“大人,我瞧这雪是要越下越大了,您此来不曾乘车,一会儿怕是路要不好走了。”
白晚岚这破房子的窗户恰到好处地嘎吱一声,风劲雪疾,他那年久失修的窗纸早就烂了,风往里头直灌,明火诀的火虽然不会灭,但也跳动了起来,总叫人担心会不会烧到了地板。
邵长泽哭得告一段落,终于也发现这雪大得不寻常。
他再三确认了陈安道明日便会去蕊合楼除妖,才匆匆离开,临走时还频频看向那司晨,一副忧心此人谗言魅主的模样。
司晨倒是不着急,怎么说也是个兴浪境的修士,区区风雪自然是奈何不了他。
那邵长泽刚走,他便转身跪地,对陈安道说:“属下办事不利。”
白晚岚眨眨眼:“什么不利?”
司晨一愣,随即羞愧道:“太子与四皇子相争,却叫我钦天监卷了进来,都是属下未能先查之过!”
“蕊合楼是衡阳公的地盘,明日陈仙师前去,必定会叫京中非议声四起。”
杨心问挑眉,总算摸清了其中玄妙。他直觉这些不是个小小地属提灯士能听的,但见没人赶他走,他也不动。
陈安道片刻道:“两次凶邪作祟,皆是太子党遇害,尚书大人坐不住也在情理之中。钦天监不便介入,在下一介白身,虽与白大人有些私交,可到底在野,此事由我出面是最妥当的。”
杨心问发现陈安道似是又在看他,分明是在与那姓方的说话,可陈安道的眼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那里头看不出一点情绪,简直比第一次在破庙里见到时的还要平静。陈安道对旁人向来是这样,只唯独没有这么看过他。
这眼神叫他忍不住得想杀人,可他不方便动手,只能将那斗笠上的纱拢得更紧,以免被对方看到了自己的脸。
“而且……”陈安道顿了顿,“在下去蕊合楼还有些旁的事要办。”
他这话说得平静,一时竟叫人想不到旁的地方去。可杨心问不是寻常人,下九流大多过得苦痛不堪,投向万般仙众的自然也多,他见过的花红柳绿在座的拍马不及,他当下便往歪里扯,故作惊讶道:“仙师已有家室,竟也有上蕊合楼的雅兴?”
“你放肆!”那司晨疾喝。
陈安道抬手阻了他,对杨心问说:“这位小兄弟行事风流,不拘小节,想来年纪虽轻,却是花间巷的老手。”
杨心问心说放屁,脸上笑道:“不错。”
“在下头回去这烟柳之地,门路不通。”却听陈安道淡淡道,“不知明日可否请阁下作陪?”
第119章 投其所好
饶是杨心问, 也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算什么?
多年不见,梦里来会,头一件事儿就是师兄弟搭伙逛青楼?
杨心问都要开始发笑了。
“却之不恭。”杨心问径直站起身来, 走到陈安道面前,弯下腰道,“陈仙师亲邀, 总是要去的。”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举止作为一个地属提灯士来说有多奇怪, 反正是在梦里, 再疑心有什么用, 有本事杀了他啊。
陈安道面色如常地抬眼看他,轻纱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依旧淡漠平静地像是看只不知深浅就凑上来的蠢驴。
“蕊合楼白日里做些寻常酒楼生意, 傍晚才挂上红粉绣球, 开始接客。”司晨说,“若是要去会会那笙离,傍晚去方算”
“明日到了时辰,蕊合楼对面的银楼见。”杨心问直起了腰, 扭头就走。
还不走寻常路,非要翻窗, 一脚踏上了窗, 又忽然回头道:“仙师可仔细着别叫夫人知道了, 她生着病, 又知晓丈夫出去喝花酒, 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了。”
陈安道微微皱了眉。
真有意思, 杨心问想, 一说到夫人便能见到这人面色微变, 真有这么喜欢?
那也不过一瞬, 陈安道的眉眼很快又松了下去,只寻常道:“还不曾问过小兄弟的名字。”
司晨抢先道:“陈仙师,地属提灯士的名单和画像皆在所内,若需调取,属下现在便去!”
他显然对杨心问起疑,想要借此来核人。
那自然是核不上的,这衣服和杀邪锣的主人的幻象都被他震得粉碎了,杨心问已经开始琢磨明天该抢谁的衣服和身份了。
正想着确实得赶紧跑,不然得在这里把一屋子人全杀了,余光却看见陈安道那已然平静下来的神色。
这世上能叫十五岁的陈安道动容的事已经很少,能让十八岁的陈安道色变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剩下的千万种情绪都压在了那恬静的眼里,确实不是无首猴捏出来就会傻笑的玩意儿能比的。
可原来的陈安道从未用过冷淡的视线看过他。
“仙师问我名字。”杨心问迎上了那死水样的目光,半晌答道,“贱名好记,姓杨名二。”
随即半步不停,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
屋外风雪交加。长空之上的白云尽碎,落地成了这一望无垠的雪地,空中飞舞着白色的沙砾,沙砾堆砌成的虚假之境之中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格外清晰,每句言语都言之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