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240)
杨心问“呜呜”两声,说不出话来了。那玩意儿塞得他满口,嚼了一路,腮帮子都开始发酸了,好赖在邵宅门口咽了下去。
宅前已经挂起了白布召幡,头系孝带,黑衣白袍的家眷呜咽声不绝,头戴黑纱的提灯士往来熙熙,虽是刚死了人,却热闹出了些年味来。
倚门而立的监正大人正抱臂小憩,隐约还能听得见鼾声。
杨心问心下翻了个白眼,却是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监正大人怎么在这休息,也不怕着了凉?”
白晚岚脑袋一点一点的,闻言幽幽转醒,大小眼儿掀了一边起来,定在杨心问脸上须臾,又转开看后面的陈安道,纳闷道:“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沉默片刻,他意识稍稍回笼,另一只眼也睁开了:“等等,刚才谁在说话?”
“监正大人眼睛不对称。”杨心问笑道,“耳朵怎么也不行了。”
白晚岚悚然地盯着他,杨心问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地欣赏了一遍这见鬼了的表情,负手身后,大摇大摆地先两人一步走进宅子里。
踏进院槛,便见五进的前屋洞开,门前的“喜”石被白布盖上,两个灰白岩缸里烧着纸钱,熏得整个前院云雾缭绕。
杨心问从这一片呛人的烟味里穿过,到了主屋门前,抬头看去,那飞檐边伸出了一条腿来,脚上套着净袜,腿拢鹅毛绒裤。
檐边也只那一处的冰棱是红的,地上也团着些雪色的冰晶。那血分明早就干了,叫冰雪一封,反倒被定格出温热时的模样。
主屋里传来哭声。从窗外看去,便见两个妇人拢着素色披风端坐其中,捻帕落泪,周围站着两个身着孝袍的年轻男女和一圈的丫鬟,正在轻声劝慰,应当是邵长泽的家眷。
“这位小兄弟。”
杨心问面嫩,又做一身灰扑扑的寻常打扮。在场的主理只当他是闲杂人等,疾步走来:“此处不得私自靠近。”
这人蒙着白纱,应该也是司晨,不过是天属的司晨。
杨心问闻言没否认,只是指了指后头:“仙师和监正这会儿要过来,麻烦司晨空个房出来议事——还有,劳驾烧个炭盆进去。”
那主事一顿,又问:“敢问小兄弟是?”
“唉,牛马命,给人跑腿的小厮。”杨心问抬头看着那屋上露出来的一条腿来,“那遗体可有人动过?”
天属司晨下意识便答道:“不曾,监正大人亲自交代过不得擅动。”
杨心问点点头,几步飞身踏上了屋顶。
屋脊上的积雪极其平整,只有半截的尸身上也被盖的七七八八。
这雪应当是从前日便开始下的,下了一整晚的大雪到次日中午才见小。杨心问把手插进雪曾中,雪厚得几乎能埋到他的手腕上来。
杨心问趴在屋檐边问道:“家里人何时发现他失踪的?”
第131章 陈伤旧疾
那主事的被杨心问理所当然的态度牵着, 竟真一问一答了起来:“家里人说,前日邵长泽下了早朝,回家匆匆换了身常服, 又出去了,那之后便没再回来。”
“前日……”杨心问沉吟片刻,“如此说来, 那日自白宅离开, 这邵长泽便出事了。”
是在家里遇害, 还是在回府的路上便被杀了, 然后抛尸此地?
时间太久,周遭也没有余秽的残留。杨心问扒拉了两下尸身上的积雪,露出断口来, 那断面与唐轩意的尸身相仿, 凹凸不平,又有撕扯的痕迹,确实像是某种巨兽咬的。
这种体形的巨兽,绝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 偌大个宅子里无一人觉察,难道当真是和那鸟怪一样, 能杀人于无形的妖兽?
那可真是难办了。
杨心问眯着眼, 手在尸身上来回翻弄, 很快就找到了几根长而色浅的兽毛, 比划了两下, 发现最短的一根也足足有三尺之长。
“颜色像是虎毛。”杨心问喃喃道, “可这也太长了。”
日头升了上来, 今日终于放晴了。雪面亮得铺金挂银, 邵府门前的白绸花球都显得黯淡。
杨心问又站在高处扫了扫雪, 雪下的砖瓦并没有破损,隐约只留着些血迹。
“如果是在这里咬死的人,不该一点痕迹不留。”杨心问判断,“和那唐轩意一样,是被抛尸的。”
什么样的妖兽会抛尸?
为什么要抛尸?
“可有发现?”陈安道姗姗来迟,却是从侧边的小路来的,“我方才问了这邵府的杂役,邵长泽时常夜不归宿,他们也不曾报官。这两日又恰逢天冷,二位夫人都不曾来主屋,下人也偷了懒,以至于昨夜才发现了尸体。”
杨心问盘腿坐在屋檐的边缘,上本身左右晃了两下,随即往后倒,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像个倒挂枝头的夜行鸟:“屋顶没有打斗的痕迹,这瓦片连个新的缺口都没有,便是抛尸,也抛得格外轻巧。”
陈安道沉吟片刻:“断面如何?”
“确实是兽类的牙齿咬出来的,不是寻常虎狼能比拟的大小,可是又嗅不到魔气。”杨心问说,“或许是过了太久了,看这尸体,估计前日夜里就已经死了。”
“你瞧得出来?”
杨心问的人还倒仰着,笑着便像脸上悬了个倒挂的月牙:“看多了自然瞧得出来。”
他说完便发现不对,忙住了嘴,果然见陈安道不忍落地移开了视线。
血色的冰棱发着寒光,眼下那咸腥味儿被尽数冻进冰里,远看如鸡血石般透亮美观。
只是待冰融之时,陈旧的黑血淌出来,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慷慨悲歌里的宝石,只是被怄烂的污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