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315)
她的肚子月份已不小,沉甸甸得坠在那里,撩开衣物看,连皮上的青筋脉络都清晰可见。
“那位叶公子说,关家的接生术很厉害。”侍女见她似有踌躇地摸着肚子,“主子要不要请一个来。”
温平章便笑:“你也是心大,世家的人,我敢放心用吗?”
侍女有些不服气:“可是王爷和太子都是很相信的啊。”
远处热闹起来,想来火已渐大了。
温平章将那带磁的小杯拿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所以他们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月份再大,这茶便不太适合喝了,今日是最后一次,等下一次……
等下一次,她要坐在光正匾下饮用。
“太子满脑子制衡,别人把他当路边的蚂蚁懒得理睬,他便以为自己制衡得很好,自鸣得意。”温平章端详着那茶水的色泽,似乎能闻到梅枝上新雪的清香,“王爷成日张牙舞爪,实则早就被仙门给吓破了胆,跟太后养的小狗样的。”
“兄长……唉,兄长,见利忘义,贪心不足。”
她放下杯子,微微挪动了下笨重的身体,掀帘回望已经开始滚烟的高楼。
“只是这临死前,也算心疼了我这当妹妹的一次吧。”
第170章 归家
我正在低头走路, 并未察觉到前面有人,也没发现被人跟踪了。
等我闷头转过街角,叫人轻敲了一棍子, 迷茫地抬起头,才看见顾小六那张欠儿吧唧的脸。
帷帽的纱被他撂了起来,铜铃样的牛眼眨巴眨巴的, 嘴上还嚼着个麦秆, 没有提灯士的半分冷峻, 反倒像个地痞无赖, 很是丢明察所的脸。
“等你半天了。”顾小六说,“快走快走。”
我其实比约定得早来了小半个时辰,但他似乎每次都会说“等你半天了”。他其实就是巡逻这条街的, 哪有什么等不等, 但这话听得熨帖,好像真有人等了我很久一样,所以我从没反驳过他,只是搓搓手, 去捏冻得通红的耳朵,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们在人海里穿行。我很怕人, 又怕远离人, 于是喜欢这种站在人海里的感觉, 我像是一只在风平浪静的晴日里出行的船, 随遇而安, 随风而动。
但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狂风暴雨之中受苦受难, 还有无穷尽的枯骨残骸尚未收殓, 我紧了紧袖中的小册, 跟在顾小六身后, 绕进了蕊合楼的后院。
笙离在那里等我们。
今日是是翠青坐堂,她便倚在了蕊合楼后院葡萄架下的椅子上。这样冷的天,她却只披着薄纱,还拿着个小团扇在慢慢打着风,赤裸着双脚踩进雪里,连点鸡皮疙瘩都没起,我不禁感慨她真厉害。
他们问我厉害在哪里。
我说:“真抗冻啊。”
笙离便笑,顾小六也笑,还拿他那挑灯笼的竹竿又敲我脑门一下。我好无辜,而且我年纪其实比他还大些,他很失礼,但我不跟他一般计较。
虽然笙离很抗冻,但我不太行,哪怕已经裹成了粽子,我也要发抖。于是笙离很快便起身,将我们引进楼里,径直入她的屋。
蕊合楼是个很胡闹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楼中的人大半是妖怪,比人要多几分放肆,我们三个人挤进一间屋子,旁的人也半点不奇怪,竟还有几个男男女女拦住了问:“天儿冷,要不一起?”
什么一起!什么天冷!你们根本就不怕冷!
我以袖掩面,做贼样的跟着进了屋。待落了栓,我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汉,红到了耳根。
他们又笑我。
我没忍住,也笑了。
真糊涂,真荒唐,我们在青楼里闭紧门来商议掉脑袋的大事。
顾小六踢出凳子来坐下,明察所的灯笼叫他放在了一旁:“教首的那个主意……你们怎么看?”
他虽然是明察所的人,却也是万般仙众的人,他告诉我们,他们万般仙众的教首是个顶了不起的修士。
可我心里总有些担心,我觉得直接上报明察所才是最妥当的,明察所和太子是一系的,也就是跟我小叔叔是一系的,我相信他们,小叔叔总是不会错的。
“我问过素音姐,明察所是个什么样的所在。”笙离开口,略微顿了顿道,“她冲我笑笑,只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一字一句听来未免也太过冰冷。我抱着笙离递来的汤婆子,将那册子拿了出来。
“我、我算了一遭……”我的脸方才在外面被冻僵了,这会儿说话还不利索,“只算我们北岱的人,正端年间也有差不多八十到九十万人的死伤,而大典上所载加起来不过十五万。编写《正端大典》十九年间的翰林院官员,都是家中有三品及以上官员的人。其中一个姓季,季左知,如今已官拜都察院副都御史。”
“如果当真要这么做。”我搓着手,自己都分不清是胆怯还是兴奋,“他就该是第一个。”
季左知就是第一个。
笙离在屋子里杀了他,本该直接化出兽形将他咬开,可又临时有个醉鬼上门,说什么都要见笙离,我们不敢叫她屋子里沾血,连忙将他运出去。
正当苦恼之际,顾小六想出了个主意。我们将季左知偷运进了明察所,顾小六摸着那只灵犬的毛,说着“好小白,乖小白,咬了这个污糟东西,我给你骨头吃。”
灵犬不馋骨头,但很听命令,张嘴便将那已是死物的尸身咬成了两半。我们将尸身用雪裹着,再放进麻袋里,一路干干净净地拖到了蕊合楼前。
顾小六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但怎么说也是个修士,几步便跃上楼顶,将那尸身插进了蕊合楼的飞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