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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问道(399)

作者: 黄金乡 阅读记录

小弟子不□□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家住得近,还不是南侧的那些倒霉蛋。我家里人在雒鸣宗那边,那儿没几个靠谱的,又人满为患,眼下书信又不通,我日日提心吊胆的。”

“知足吧,都还活着就不错了。”话头都到这儿了,那人也不摆师兄的谱装模作样地修炼了,“你看今天下去的那批人,许多都是家里人还没着落,得他们自己下去挣脸的。咱们的家里人还齐活,就已经烧高香了。”

他们坐在后山里新抬的桌子旁,桌上点了灯。这几天潮得要命,墙上挂满了水雾,时而淌两滴下来,像是石壁在哭,连火光看起来都像是湿嗒嗒黏糊糊的。

牢房里更是湿冷生潮,时而又传出一声尖锐的兔子叫,愈发阴森恐怖。

“……我来这儿之前,都不知道兔子会叫的。”小弟子听着那转瞬即逝的尖叫,摩梭了两下自己的手臂,“代宗主也是,哪怕是同门师弟,他都干出欺师灭祖的事了,怎么还这么纵容他?”

那大弟子看他一眼,表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久到底没说,只是叹了口气道:“雾凌峰的水深着呢,你来宗门才多久,别乱说话了。”

小弟子不解,还欲追问,石门外却来了人。

淅淅沥沥的雨雾里,杨心问始终垂着脑袋,叫一众人押解到了门口,推进去,也不过踉跄了两步。

看守的弟子问:“这是……”

“宗里抓出来的魔修。”

“代宗主说,让他和里面那个见一面,再分别关押。”

“里面那个?”小弟子倒吸一口凉气,“里面那个都疯了,见来干什么?”

“疯了?昨日我在这附近轮值,没听说啊。”

“就今天的事儿啊。莫名其妙得突然在里头撞墙寻死,代宗主还来了一趟,为了安抚他还送了一大窝的兔子。”

“送兔子干什么?”

“里头那个要的呗,结果兔子来了,他又全给拧死了。”

正说着,里头又传来一声兔子的惨叫,四人齐齐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小弟子义愤填膺道:“这种人早就该杀来祭旗了!”

“行了,代宗主的决定,照做就是了。”大弟子引着人往里走,牢房前没有锁,能进得来石洞便能进牢房。

这魔修瞧着也失魂落魄的,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待跨进了牢房,姓陈的正怀抱着一只兔子的尸体。那尸体软趴趴的躺在他手心,若不是两眼睁着死不瞑目,还以为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兔子不大聪明,同伴死了它们也稀里糊涂的,有些踩在同伴的尸体上蹦跶,有些还在嚼陈安道的衣角,尚且不晓得大难临头。

“进去吧。”大弟子推了推杨心问,“就一会儿。”

杨心问踏进了牢房,指尖在门上轻轻一抹。

潮湿的地面覆着薄薄的苔藓,像走在冰面上一样光滑。他慢慢走过来,站在陈安道跪坐的草席边。

陈安道对来人无知无觉。他才拧断了一只兔子的颈骨,还在抚摸着尚且温热的皮毛。

杨心问垂眼,看向陈安道蜷缩着的左手。

他半跪下来,将陈安道凌乱的头发一点点整理好,又将那兔子抱起来放到了一边。

兔子被抢了,陈安道也不闹,半侧过身去摸那只啃他衣角的兔子。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他并不知道抢他兔子的人是谁,也不晓得是谁拨弄他头发,可他已经不会怕了。

杨心问牵过他蜷缩的那只手,慢慢拨开那只手的五指。

掌心里是一条断了的金玉手链。

被人拨开了掌心,陈安道的神色才忽然有了变化。他猛地推开了杨心问,铁链发出了锐利的声响,惊吓到了一群兔子,他双手握紧了那手链,半跪半爬地往放着匣子的角落躲去。

可被铁链拴着,他也躲不到哪里去。

杨心问跟了过去,蹲在了陈安道不过一尺的距离。

像是察觉到了危险,陈安道双手死死捂着那断了的手链,整个人受惊的兔子样的发抖。斜射的阳光晦暗不明,飘进来的雨滴反倒是丝丝分明。

那惊惧却无神的眼是杨心问从未见过的,像是某种暗示和无声的耳语。

杀了我。

杨心问慢慢地抬起了手,环住了陈安道的脖颈。

脉搏自掌心传来,温热的,鲜活的。

陈安道没有抵抗,连战栗都停了下来,温顺地垂下脑袋,下巴抵在他的手背上。

“我总觉得我们该同生共死。”杨心问轻轻开口,不在乎陈安道能不能听见,“可是活着太苦了,我不想拖着你了。”

守门的弟子一惊,连忙大喝:“你干什么!”

杨心问恍若未闻,手还在收紧,几个弟子连忙开门要冲进来,缺发现门上被贴了禁行符,竟一时打不开!

“开门!”小弟子又急又怒,“你个魔修!”

大弟子忙给他一肘子:“杨道友!你且冷静些,有事好商量,眼下实沈长老神智不清,是生是死岂能就这样草草决定了!”

陈安道呼吸不了了,他安静地闭上了眼,一滴水溅在了他脸上,一开始他以为是雨水。

可又似乎不是那样,因为雨水不会有那么热。

那便是血吗?

他闻不到,便以为是血。那血珠蜿蜒进他的嘴角,终于滴了进去,是咸的,并不腥。

原来是眼泪。

谁还会为他的死哭泣呢?

杨心问眼里的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然落下,神色却别样的坚定,仿佛那眼泪并非他流出来的,十指逐渐收紧,缓慢却不忧疑,一切都只是告别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