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404)
几日后,对得起长老的大弟子来了他们训诫堂,早上把秦葬请走了,没说去干什么。
晚上秦葬回来了,没跟她搭话,径直入房休息了。
次日,她推开秦葬的房门,抬眼见秦葬的尸体悬在房梁,瘦削的影子打在墙上,如一柄废弃的铁剑高束,一旁的桌上留着遗书,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我有愧。”
海之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见到的死亡太多,她一时竟不觉得吃惊,也不觉得难过,麻木的心脏迟钝而缓慢地跳动。
她拿起了纸,去临海台找到了对得起仙人。
临海台在春晴时能见碧海蓝天,天阴时便不大行了,海水看着灰扑扑的,连白沙都变了颜色,是泥浆与黄土勾兑出来的色泽,总能叫她愈发犯困。
对得起仙人打着赤膊,穿着短裤,盘腿坐在临海台边,背对着她观海。海之走过去,尚未发声,便看见了临海台上血字铭刻的法阵。
一笔一划,无比规整,不像是写画的咒令,更像是名家的书法。
是秦葬的字迹。
海风吹卷着对得起仙人全白的须发,这个瘦削的小老头看起来快没有自己的胡子高了。他察觉到了身后来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没说话。
海之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她把那张纸递了过去,踢掉了木屐,两脚踩进细沙里,抱膝说:“秦葬自杀了。”
对得起仙人接过那张写着“我有愧”的纸页,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即往天上扬去,海风卷夹着着页纸飘向了海面。
“事关重大。”对得起仙人道,“天涯咒不能有差错,除了他,我都不放心。”
木屐被风吹倒,斜斜靠在海之的脚踝边。
她同对得起仙人一同望着那色泽黯淡的海面:“什么时候?”
“明日。”
“所有人吗?”
“所有人。”
潮气粘附在人的皮肤上,似要卷走那仅存的一点温度。
“我们费心费力救那么多人,全都是为了这个?”
“不错。”
“长明宗,临渊宗,还有那些世家救助的流民都是?”
“不错。”
“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对得起仙人打断道,“从陈安道抱着李正德的脑袋从蛊中出来开始,一切都是为了明日准备的。”
海潮扑岸。
那沙响澎湃,带着辽阔和虚无,循环往复,无论春夏秋冬,也无关庸人的生离死别。
或许是作为捕食者的时间太久,人们已不习惯为他人所狩猎,分明杀猪宰羊时觉得死亡是理所应当的,为何轮到自己时却觉得苍凉至此?
海之将双手拢在膝上,低头埋进手臂间:“为什么选择叶珉?哪怕真要有人做这件事,我也不希望是他,我从始至终不信任他。”
“因为没有人愿意做这件事。”对得起仙人说,“如今已没有条件给世家和宗门开合会再商议了,这天大的罪责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每个参与合会的人都是共犯,每条人命都平等地落在每个人的肩上。”
“叶珉牵了头,策划了这一切,所以都是他的错。”对得起仙人阖眼道,“不是我们选择了他,是我们推给了他,而这恰巧就是他想要的。”
海之偏过头,枕在自己的双臂上。看着白沙被清风拂过,飘起一层轻纱样的沙砾。
“可秦葬不那么想。”
对得起仙人佝偻着背,轻声道:“他这人,无论什么事都无法事不关己,所以才事事要揽在自己身上,每日都事务缠身,烦得很。”
海之说:“他的号起得那么贴切,宗主,你呢?”
花白的胡须如蓬草翻飞,对得起仙人的叹息自那白草丛中飘出。
“我年轻时自以为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后来才发现一个人如若对得起自己,便决计无法对得起别人,辗转半生,踌躇不前,却是误人误己,到头来竟是对不起任何人。”对得起仙人说,“你呢,如今可还日日睡不醒?”
海之微微直起了腰,回首看那血阵。
天涯咒有一笔,是自西南向东北方斜去的,如一道撕裂了血阵的笔画,却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笔。
风沙迷了眼,恍惚便好像秦葬在他面前摇曳的尸首。
她摇摇晃晃起身,一手拎着木屐,朝着那临海台上走去,同时无声地自衣襟里勾出了一个小筒。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顶开了竹筒的盖子,指尖探了进去,在内壁上轻轻一刮,指尖便沾上了暗红色的污渍。血丸她俯首,用沾着污渍的手指轻轻地在那一笔画上加了个小小的尾勾。
“每每午夜梦回时都是噩梦,我哪里还睡得了。”海之看着那不起眼的一点痕迹,拎着鞋走远了,“早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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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长这样的吗?”
“不然呢?”
“就……这么简单?”
“你懂还是我懂?”
“那自然是你懂。”叶承楣瘪了瘪嘴,“可就这么一个尾勾,能干什么啊?”
彦页没好气道:“紧要的是画尾勾的东西,不是尾勾本身,懂吗?”
“这血是……”
“送东西来的人是陈家那小弟子,闻着跟姓陈的也有点像。”彦页顿了顿,“可还是不大一样。”
叶承楣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偷偷道:“那这血有什么用?”
“这我就不知道了。”彦页拍了拍手,“他们要干什么我才管不着。”
“只要把剑筑好了。”
“我们管他呢。”
第220章 蜉蝣命
连绵的春雨下了十几天, 山中流民的收容棚都是在山脚和山腰上建的,被淹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