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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问道(422)

作者: 黄金乡 阅读记录

“本就是以卵击石,放手一搏罢了。”

惨白的月色自那缕头发一路倾斜而下,流淌过如雾的细发,划过光洁的后颈,单薄的脊背,最后隐没在墙壁的阴影里。

这背影看起来何等的柔弱而又毫无防备,像是连新叶的边缘都能将其划得鲜血淋漓,杨心问摩挲着指尖的发,须臾从窗框下滑坐下来,低头凑到陈安道的后颈处,张嘴咬了下去。

陈安道闷哼了一声,没有挣扎。

“……我的灵脉已然复原。”他忍着疼,竭力保持着气息平稳,“血肉的味道早与当年不同了。”

吸吮和舔舐的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着,陈安道等了许久才感到颈子的肉被放开,不等他松口气,暧昧的吐息又转移到了他耳边:“大费周章地去请仙杀我,你就没想过更简单的办法?”

陈安道看向那面具,咬牙道:“还请阁下赐教。”

“比如你伺候我一晚,我送给你杀。”

“以你如今的本事,要谁伺候不都是易如反掌?”

陈安道伸手想捂住后颈的伤,却叫杨心问反手擒住了腕子,扣在了身后。

“说得不错。”杨心问说,“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我最近正好在琢磨着寻死,看在旧相识的份上给你个大便宜,你愿不愿?”

陈安道斩钉截铁道:“不愿。”

“啧,没劲。”杨心问倒是很利索地松了手,坐回了窗台上。

千吊谷的风似乎永远也不会停,在迷幻的杂音停止之后,草丛间椿象的鸣声便逐渐清晰起来。梆子声已远,陈勤陈勉二人的低声细语却叫夜风送了回来。

陈安道碰了碰自己后颈的伤口,从凹陷处摸出了那尖锐的齿印。

牙也变尖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不知究竟来此有何贵干的邪神歪过身子,偏头抵在了窗框上。

“陈安道。”他忽然开口,正儿八经地叫了声陈安道的名字,“你觉得我错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杨心问也并不在意,继续说:“妖魔食人是本能,所以我不计代价地消灭了它们,我没有错。”

“可是世道没有变好。”

那声音听来格外比月色还要飘渺,却散发着腐水的腥臭。

“离了妖魔,修士便于百姓再无半分益处,却仍旧吃着高昂的敬税,不仅如此,因为世间再无邪魔,许多飞升无望又无事可干的修士便做起了欺男霸女的勾当——虽然也不是如今才有的事,可约摸是往日除妖能收到的好处也没有了,这事便越发频繁,俨然已成了这世间的‘寻常’。”

“当真是不可思议,世间宛若那盆里的水,无论我如何倾倒盆身,善恶始终如水面平齐,加诸眼前的苦难永远不多不少。”

“我时不时便想,我是否做错了。”

风吹得他那一身破布如船帆般鼓起,一头散发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映在墙上却似深海的海草般摇曳,就要将沉船的残骸拖入淤泥之中。

陈安道攥紧了被角,再次问到:“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或许真的做错了,这世间本就该弱肉强食,魔食人是理所应当,人吃人亦是如此,我本不该管的。”

杨心问站起了身,影子被拉得细长,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

“可世上没什么该不该,只有能不能。”

“修士能杀人,所以杀人本没什么错。”杨心问说,“我能杀,所以我应当也没做错什么。”

“你问我来做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好奇你们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杀了我,也可能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但真正看到你之后,这些就变得不重要了,我只觉得自惭形秽,你的爱恨总是那么清晰明了,做出了选择之后,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你都不屑一顾,和你相比,我似乎总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半调子,既没有不顾一切抓住什么的勇气,也没有不管不顾践踏他人的魄力。”

“所以我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可我还会活过一段无尽的岁月,我不能总是这样,你说对吗,师兄?”

游荡的乌云遮住了弦月,那墙山的影子在一瞬消失,又仿佛是在刹那弥漫到了整个房间。灯油的的香味在阴影中潜行,爬过了床榻,游过了窗框,在那面具的注视下又渐渐远去。

叩。

叩。

陈安道的指甲深陷掌心之中,梆子声又回来了,那声音正如揭开这夜幕和终战的鼓声,猩红的灯火被林硬分割,似一路铺往大典的礼灯,那大典之下何其热闹,何其万众瞩目,可踏上那礼台的人却早在冥冥之中注定,从那个雨天,从那破庙前。

乌云再度被吹散。

“你们要杀我,这很好,因为我也已经决定要杀了你们。”

“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在月光的映照下,连那悬挂的面具也似面色陡然一变,浑然煞白。

陈安道闻言,动了动嘴唇:“以杀止杀,永无止境。”

“没关系。”杨心问说,“我寿与天齐,一样永无止境。”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想也是。”杨心问笑着一仰头,额前的长发飞扬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还有眉心血红的灵台剑意,“可我杀你不过举手抬足之间,你拿什么阻我?”

一语落下,屋内陡然压下一股坚冰般的杀意,风被逼停,被风吹扰的面具也停止了摇曳,随后竟开始缓缓融化。

“啊!!!!!”

一声惨叫响起,上官见微一嗓子把屋里其他两人给喊得一激灵。

闻厉皱眉:“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