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74)
舍不得?那便断了他的手脚,把他关起来,养着他,一点一点地吃掉。
闭嘴。
这是岁虚之中,没有旁人会来坏你的好事。
日沉西山,晚来风急。日间的那点余温像是倏忽间便被山岗上吹来的风涤荡殆尽,盛夏似鬼魅的骗局,唯有透骨的冰冷是此间唯一的真实。
陈安道在他额前画好了天眼术阵,刚放下手,便见杨心问蜷缩着身体,牙关紧锁,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指甲竟已深入了皮肉!
“你这是做什么!”陈安道忙伸手要去掰开他自残的手指,杨心问却猛地起身,兔子见了狼样的惊惧地后退。
“你……”
“师兄。”杨心问艰难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我晕血。”
……
陈安道:“……你什么?”
话一出口,陈安道却想忽而想起了什么,猛地将自己渗血的食指掩进了袖子里。
杨心问将自己手背上那滴血狠狠地擦干,陈安道也将伤口遮了起来。再看不见那鲜红的颜色,杨心问稍稍平复了些,但是额上尚未干涸的血阵依旧散发着浓烈的香味,依旧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
这血阵是万万不能留,可自己该怎么跟陈安道说,才显得足够自然呢?
刚刚脑子里进水说了句晕血,已经实属离谱,若寻不到个好说法,我怕不是要被就地正法。
“抱歉,没曾想你……晕血。”陈安道却忽然开口,随后便贴了张涤秽的符在他额间。
血腥味倏忽间便散去了。
杨心问长舒一口气,浑身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也猛地松了开来,险些双膝一软便跪在瓦上,一时间竟也没多想,陈安道怎么会真信了他晕血的鬼话。
陈安道借了块碎瓦,在黄纸上重新画了天眼术阵,贴在了杨心问的额头上。
杨心问心有余悸,有意摆出和平时一样没心没肺的模样,吹了吹那纸片,对陈安道说:“我这样瞧着倒真像被镇压的走尸。”
陈安道略微一怔,随即道:“别胡说。”
杨心问奇道:“怎么,师兄觉得不像吗?”
“不像。”陈安道的右手始终缩在袖子里,“噤声,他们来了。”
万般仙众自黄昏起便在镇上游街召魂,眼下终于到了客栈附近。
那片通红的灯笼宛如破碎的夕阳,映照着黑夜里的一角天地,也照亮了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第43章 走肉
叶承楣和颜为生的潜入几乎毫无阻碍, 他们事先准备的“在门派之中郁郁不得志”之类的说辞一点没用上,才刚透露出想要加入万般仙众的意愿,一个背着小孩儿的老妪便笑眯眯地问他们:
“二位仙友往后想管什么呀?”
那老妪上着缝补多处的碎花对襟短衣, 下着满是泥点的长裤,浑身上下透着些农妇的质朴,尤其是那始终笑眯眯的模样, 光是瞧着那眼角的褶子便能叫人想起家中慈爱的老人。
叶承楣略微一顿道:“管……管什么?”
她颠了颠身后的娃儿:“以后成了仙, 当然要管人间事。我们之中呢, 已经有管财的, 管学问的,管粮食的,管姻缘的……唉, 太多了, 老婆子点不过来,你说你们以后要管什么,瞧瞧有没有撞了的。”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试探道:“若是撞了呢?”
“哎, 撞了便撞了呗,这世上管粮的神仙难道还有人嫌多的?”老太太一笑, “但是给自个儿取的仙名可就撞不得了, 不然日后信徒拜神便要拜混了。”
这群人“高瞻远瞩”的程度令一人一剑灵大开眼界, 叶承楣七岁时苦恼自己日后成宗师时该取什么封号之事, 为生迄今都时时拿来打趣他, 这群人发梦却已经发梦到仙名上去了!
若非此情此景太过诡异, 叶承楣怕不是已经笑出了声。他顿了顿, 半晌也顺着他们的思路异想天开道:“那……我想管时辰。”
为生也福至心灵:“那我想管寰宇。”
这俩东西听着都虚头八脑的, 那老妪似乎没大明白, 但她听清楚了这两东西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于是高兴地将灯笼提高了些,照着二人的脸道:“好,好,都是还没主的物什,眼下终于等到管他们的神仙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身后的二三十号人闻言鼓起了掌,也说着“可喜可贺”。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一脸哭相,怒相,叫他们这声祝辞带上了些滑稽和诡异。
“那二仙友,又想取什么仙名呢?眼下咱的仙得先加个半,待得道升了天,咱们便能将这‘半’字给摘掉,成个真神仙了。”
叶承楣随口道:“那就半时仙。”
为生思虑良久:“我便叫半合仙。”
“好好,仙友,来拿灯笼吧。你们二位,再加上今夜我们还要另寻的一位仙友,我们便凑齐三十七人了。”
叶承楣知道他们要找的“另一位仙友”就是那凶命在外,可早几十年就被诛灭的凶邪。他一边提防着这些人胡言乱语的是想放松他的警惕,一边却又打从心底觉得这群人疯得不清。
分到了用细竹竿挑着的灯笼,他们便缀在了这游街的队尾,跟着其他人一起在这镇子上寻找“仙友”。
黑夜之中,远处的矮舍林立似墓碑交错,山间野兽的嗥叫回荡在风中,时而能见一点冰冷的绿光闪过,消失在苍凉如水的月色之下,小巷间亦时而能见黑影晃动,却叫人分不清是人还是过街的老鼠。
“那老妪背上的孩子,会不会就是他们拐来的?”为生将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那一片诵辞之声中,“我方才数过,包括她背上那个,这里总共有四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