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82)
彦页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一双漆如点墨的眼睛打着转,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一时有千百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
“你养的那两个宠物有这么乖?”
“宠物?”
“那两个走肉!”
“陈安道”恍然:“你说金娃和银丫?那我便不清楚了,他们也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我怕是管不好了。”
彦页“砰”得一拍桌子,一时间凶光毕露:“你耍我?”
“在下不曾戏耍于谁。倒是阁下,背叛旧主,投我门下,眼下却又有了别的主意,要救那两个饵料,这叫我该作何感想?”“陈安道”将台上的油灯点得更亮了些,“是信你一介魇镇生的天生祟物大发慈悲想救那两人,还是怀疑你朝三暮四,又要改投旧主比较合理?”
灯花怦然轻炸,碎出了个剑拔弩张来。彦页的眼里显出重瞳,像是两颗并生的蛇头在互相撕咬挤压。
就在杨心问以为这俩邪魔外道要掐起来时,那假陈安道却忽然毫无阴翳,雨过天晴般笑了笑:
“不过,我这人向来不爱勉强。你若是有了别的主意,那便有吧,我总不能强迫你按我的心愿走。”
彦页微眯着眼,手指摩梭着为生的那把剑,脸上的凶相却倏忽间随着对方的语调变了,叫他整张脸都成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端看对方下一句说的是什么,来决定是要抽剑还是赔笑。
“我随你去一趟,那俩小娃娃虽然调皮,但见了我,应该还是有些规矩的。”假陈安道说着已经起了身,捻灭了那灯,“况且这时辰也该到了,若我那旧友还在此地徘徊,眼下应该已经叫仙众们请到了。”
二人在漆黑的街道上穿行,便连过街的老鼠都不曾惊动。而童宅门前的僵持却已有了松动,金娃那早八百年便已经该腐烂的脑子里转出了别的主意,他不想叫老妪身死,但他似乎更不想让叶承楣和为生就这么逃出生天。
见为生带着人质要退,他僵硬地扭着脖子,硬生生将脖子扭了一整圈,绑在冲天揪上的红绳忽而就飞了出来!
这显然不是一根轻飘飘的绳子甩得出的力道,叶承楣什么也没看清,只是下意识地抽扇挡在为生面前,却听几声碎响,那红绳上竟是绑了几根银针,其中一根刚好避过了扇骨,刺破了扇面,在他手腕上猛地一扎!
叶承楣吃痛,连忙换了手执扇,可破绽已出,断没有当作无事发生的道理。
两只走肉顷刻间成合围之势,而那老妇也是真真不怕死,对着为生的手就是一通不要命地撕挠,就差下嘴去啃,为生一时间没法在制住老妇的同时去防那夹道的利刃。
叶承楣受了伤的手也抬不起来——只听一声闷哼,为生的侧腰生生被扎出了个窟窿!
“为生!”
叶承楣眼见那走肉还要在为生体内拧刀,直接一头往那走肉身上顶,刚顶它了个措手不及,又一脚踹了出去。
那走肉灵巧,也异常的轻,这一脚直把他踹成了个断线的风筝,径直要往墙外飞。
他那配套的妹妹也不太客气,竟是从反方向踢了他一脚,异常粗暴地截停了他。
方才分明还算高下难分,叶承楣他们甚至还略胜一筹。可一旦挂了彩,形势便大不相同,这俩走肉无生无死,脖子断了都只能算轻伤,可他们不过中了两招便已成了强弩之末。
为生的伤势不轻,叶承楣刚才中招的那只手也已经抬不起来了,估摸着是针里混了毒,眼下有芠冠镇着,一时半会儿毒不死,可那芠冠怕是全场负伤最重的,随时都能寿终正寝,连带着他们两个扶不起的阿斗也要一起被人七进七出。
“跑!”
眼下拉开的距离根本不够他们跑的,可至少这样听起来能活久一点。
两人一个抓着老妇,一个拎着那瘫软在地的妇人,冲着反方向奔去,眼前却忽然现了一个黑影,骇得他险些没把那妇人给扔出去!
咔嗒。
咔嗒咔嗒。
叶承楣一开始以为那是牙齿相磨的声音。
“清风过岗,拜狐狸仙,入东山门,见地藏仙,万般仙,万般仙……”
但他很快就看清并非如此,那是人的大腿骨与颅骨相撞的声音。
“今我众人,梦中得道,魂归净土,敢问同侪何在……”
百具?千具?甚至更多?
到底是多少具碎尸方能拼凑出眼前这巨人的,叶承楣数不清,也不愿再数,他被那扑鼻的腐臭味淹没了心智,叫眼前这仿佛残忍的具象化给撕碎了意识。
那巨人的“脚底”还在叹息,只剩半张脸的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被上方不知谁的大腿骨顶的生疼,在发出悠长而痛苦的叹息。
那是移动的尸堆,是死得不干不净的万人冢。
呼啸的山风终于吹灭了一盏灯笼。
“今思那——人身剑鞘,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第48章 千面人
“这便是……”叶承楣嗫喏着嘴唇道, “人身——”
“是人身剑鞘!”
却见那万般仙众组成的圆阵里豁然跳出了两三个人,紧接着林子里竟也钻出了几人,将那尸堆团团围住!
七人的剑阵显然是早有预谋, 叶承楣虽然搞不清情况,还是下意识开口道:“连灵脉都没通,你们以为自己打得过这玩意儿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个笑面青年喝道, “这人身剑鞘生前所学的邪术有千百种之多, 哪怕我们能学会其中一种, 也再不用受修习之苦也能万人之上, 怎么,你也想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