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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拉斯加的春天(32)

说这话时,章离的语气并没有很急切,甚至还相当平静。可他本来就长得很有压迫感,不苟言笑时,就会无形中传递出压力。

这种压力刺激着顾灯的神经,让他几乎是立刻就反驳:“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你这样全方位监控,根本就是不信任我的表现。”

“我没有不信任你,”狭窄的内帐中,章离眼睛显得漆黑无比,他注视着顾灯,一字一句,“我相信你知道回来的路,也不会走出无线电通讯范围,我甚至认为你不会拿自己生命冒险。但你忽视了一个问题——个人能力,在荒野生存中只占一小部分而已。”

顾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顾灯,我知道你可能暂时很难接受,”章离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可我见过太多经验丰富的求生者丧命,他们可以幸运无数次,但事故只需要发生一次,就能夺走我们的生命。”

顾灯依旧沉默着,他不喜欢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也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无能。可他也确确实实无法反驳章离,如何在荒野里生存,章离比他经验多了去。

顾灯没再说话,关灯缩进了睡袋里。风声更大了,把帐篷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地球在哭泣。

大风,极寒,还有偶尔响起的鸣叫声……周围一切无不在提醒他,这里是北极圈,阿拉斯加荒野,野生动物聚居地,方圆100公里只有他们二人的踪迹。

这本该是一个充满宿命感和治愈的场景,可他竟然和章离在吵架。

但顾灯其实也没有多生章离的气,他更多是厌恶成为累赘的自己。

他终于决定放弃创作,鼓起勇气尝试别的东西,可好像……也不能很好地完成。

除了音乐,他没有特别喜欢的领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事情。

早在当初创作瓶颈期,就有人建议他去演戏、或者当老板搞事业,再不济学学别的明星参加综艺,直播带货,总能找到能做的事情。以他这些年的积累,转行当然没有问题。

可顾灯不喜欢,他觉得那些都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他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里。

于是他离家出走,想要通过旅行找到答案,想要找到能让他付诸热情、甚至足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

第一次阿拉斯加旅行以自杀未遂告终,他又跟着章离来北极看驯鹿迁徙。自然短暂地治愈了他,可依旧无法解答自己的困境。

他依旧是个失败者,依旧什么也做不好,一事无成。

很难相信,这是他接近30岁时的境遇。

在他小时候甚至是20出头时,他想象中30岁的自己应该是坚定优雅,充满力量,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时期。

可实际上他陷入抑郁,又突然爆发了严重的人生危机,甚至比之前更加困惑、痛苦、迷茫。

在别的同龄人风风火火地奔向人生下一程时,他却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还要回过头来处理成长期的遗留困境。

怎么会这样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他活成了这幅样子?

顾灯蜷缩在冰冷的睡袋里,突然感觉有点儿伤心。

·

后半夜他没怎么睡着,辗转反侧好久终于困了,又听见隔壁章离发出了动静。

起初顾灯还以为章离没睡,可后来又听见一阵痛苦的呻吟。顾灯小声叫他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猜测章离是做噩梦了。

过了一会儿,呻吟声消失了,只剩下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又过了一会儿,章离呼吸放轻,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的噩梦过去了。顾灯闭上眼,也跟着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闹铃,床边已经没有人,帐篷外传来章离做饭的声音。

太冷了,顾灯刚拉开个缝冷气就灌了进来,他重新缩回睡袋里,只伸出一只手在帐内四处摸索。

可是他衣服怎么不见了?帐篷就这么小,也不至于找不到啊。

顾灯都准备问章离了,直到他掀开旁边的睡袋,才发现衣服被章离塞进了睡袋里。

羊毛裤、抓绒衣、羽绒服……连袜子都暖呼呼的。

顾灯心情复杂地穿好衣服,拉开拉链钻了出去。只一眼,他就愣在了原地。

帐篷外的风景完全变了,昨天还是晴空万里,冰川在阳光下一眼看不见尽头。可现在他周围只有一片浓郁的雾气,能见度不超过五米,甚至连山上的垭口都消失了踪迹。

什么都看不见了,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自己。顾灯心跳加速,产生了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惧。

城市浓雾更多是一种奇景,除了影响通行效率,其实不太会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可荒野的浓雾却像是剥夺,浓雾隔绝了阳光和视线,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神秘莫测,仿佛随时会出现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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