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行。
他现在是小狗, 是燕枝的小狗。
小狗不能用嘴去接主人抛在空中的食物,小狗只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不能接, 不能……
下一刻,红糖糕落地。
萧篡忙不迭上前, 把东西捡起来。
是燕枝揉的面,是燕枝捏的模样,是燕枝亲手包起来的。
是燕枝给他的。
萧篡掰下一小块糖糕, 送进嘴里, 细细品味着难得的香甜,没忍住翘起嘴角。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新鲜的糖糕了。
过去六年, 他吃的都是冷的、硬的、馊掉的糖糕。
现在这样又软和又热乎的糖糕, 还带着燕枝手上的香气, 就已经是对他的奖赏了。
萧篡只舍得吃一小口,就把剩下的糖糕揣进怀里。
他捂着温热的胸膛,抬起头,继续看向街对面。
整个大梁都是他的,燕枝与楚鱼来都城,他自然也知道。
所以……燕枝出来摆摊的第一日,他就躲在这里偷看。
他知道这样不好。
得知燕枝来都城的第一日, 他就想去见见燕枝,可是他忍住了。
代价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五道口子。
第二日,他也忍住了。
代价是他猛地撞在墙上,把自己撞昏过去。
直到第三日——
他终于忍不住了。
再不见一见燕枝,他会疯掉的!
他一定要来见见燕枝,他不会打扰燕枝的,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萧篡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街对面忙碌的燕枝。
“慢走,吃好再来。”
“对呀,我是南边来的。明日还在这里摆摊,吃好再来!”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日头斜照。
燕枝刚刚包好两块糖糕,笑盈盈地送走两位客人。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见长街上没什么人,便趁机收拾一下蒸笼,把剩下的糖糕摆在一起。
还剩一点儿,马上就卖完了。
萧篡仔仔细细地瞧着看,只觉得燕枝好像长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
可是看着更有精气神了。
原本苍白的小脸有了血色,红扑扑的。
原本怯弱的嗓音清亮起来,说话声音,恍若铃铛清脆的响声。
原本总被萧篡说的笨手笨脚,如今也十分麻利,用干荷叶包裹糖糕的动作,很是熟练。
好看,大方,耀眼。
和多年前在大梁宫里,那个蔫蔫的、快要死掉的小燕儿,完全不一样。
直到再次见到燕枝,被燕枝身上的光亮晃了一下,萧篡才越发清醒。
他是错的,他从前对燕枝的所作所为,全都是错的。
亲自送燕枝回南边,是他对燕枝做过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
锁链可以锁住他这头野狗,却锁不住燕枝这只燕儿。
倘若当日,他一念之差,把链子挂在了燕枝脚上,强自把燕枝留下来。
他根本不敢去想,最后会发生什么。
燕枝会伤心,燕枝会难过,燕枝甚至会死在他面前。
思及此处,萧篡只觉得心痛。
又或许,他双膝跪地,膝行六年,终于看到了爱一个人的门槛。
街道两边,阴阳两处。
燕枝与萧篡面对着面。
燕枝刻意不去想萧篡,认真卖糖糕,收钱找钱。
萧篡却紧紧盯着燕枝,一刻也不肯错失,像是要把过去的六年全都补回来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日西沉。
燕枝卖出最后两块糖糕,同身边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燕枝把拴在树下的小毛驴牵过来,给它挂上车套,又把蒸笼搬上去。
今日是第一日出摊,他们没敢做太多糕,就蒸了三笼。
午后卖完了,楚鱼又多蒸了两笼,搬出来卖。
五个蒸笼摞在一起,燕枝双手一抱,全部抱了起来。
他有的是力气!
摆好蒸笼,收起幌子,燕枝跳上驴车,轻轻挥了一下从南边带来的柳枝鞭子。
“驾。花生糕,走了。”
燕枝回过头,又同街边摊主们挥了挥手:“张大爷、许娘子,我走啦!明日见!”
“好。”
“明日再来,再买你的糕吃。”
一众摊主笑着应了。
燕枝笑得眉眼弯弯,转回头去,又轻轻打了一下花生糕的屁股。
燕枝分明是对着其他人笑的,可有那么一个瞬间,萧篡也被晃了眼睛。
被夕阳余晖笼罩的燕枝,金灿灿,亮闪闪,是天底下过得最好、最快活的人。
萧篡不自觉要追上去。
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在大街上看见主人,应该激动地一面狂吠,一面狂追的。
可是……
他还是怕燕枝生气。
萧篡迟疑着,转眼之间,燕枝就赶着驴车,转过了长街拐角。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