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凌云(15)
他得意地双手抱胸,却不说话,凌云瞬间明白什么,收回铜板,赞赏道:“看来这几年,你干得不错啊。”
南风自豪地挺起胸膛,道:“那肯定啊。夸我的话就不用多说了,给点银子就行,我可得攒钱娶媳妇呢。”
凌云一边在北岭浴血奋战,一边与南风培养着自己的势力。如今看来,云影卫几乎深入皇城各处,这下凌云放心了。
他咬下一颗糖葫芦,脆甜的糖衣下山楂味道微酸,将那些烦恼全都冲淡。
*
钦天局里种了许多红色木棉,是星纪最喜欢的树。它冬天落叶,春天开花,花落之后,树叶才生长。它们互不打扰,各自在自己的季节生活。
一眼看去,火红鲜艳的木棉花正开得娇艳。但微风吹扫,花便一簇一簇地落,宫女们不多时就得打扫一次。
薛情从皇后处出来,就带着立春来这里。
立春一进钦天局,便随华芜姑姑忙碌去了。院子里唯师徒二人,安静得风声落花声都听得清楚。
星纪坐在院子走廊里,帷帽在一旁搁置。
她看着院落有些感慨,忆往昔:“我成为女使的时间也是这个季节,转眼已经十八年,如今我都快三十六了。”
虽然薛情入宫时间远不如星纪,但她的辛苦薛情都看在眼里。偌大的钦天局,平时由她一人打理。孙怀海时不时的刁难,更是火上浇油。不知为何,星纪从不让薛情沾手孙怀海的事,所以薛情也算过得快活。
星纪今日特意叫薛情过来,说是‘继任之事关系重大,要交代交代’。薛情来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毫无情绪地拨弄将落未落的木棉花。
薛情静待星纪开口。
红色飘落之间,星纪静静俯身,伸手触摸地上的残花,脸上没有表情。她就像是没有支点的椅子,孤独而寂寞。在无尽的孤独和寂寞之中,仿佛她才是那翩然坠下的落花。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提醒:“明日就继任之日,你可想好?”
“一入宫门,便再无回头路。”星纪轻轻抛出手中落花,落花在空中飘荡下坠,最后无声无息落地。
“这宫墙内,许多人的一生就像这花儿一样。曾经再灿烂又如何?坠入深渊后,不会在这冷漠的朱墙留下一丝痕迹,只会被人当作无用之物随手丢弃。”
“这条路,太孤寂,什么都没有。”星纪的话虽然听起来落寞,但她却没有埋怨,只是心中充溢着失落。
薛情看着星纪感伤的面容,心中明白,星纪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想法并改变不了什么,无足轻重。
她看得太透彻了,语间充满无奈:“我想好或没想好,都不重要。若我说我不愿做这女使,又能如何?”
说完,她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自嘲地笑,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继续说道:“师父。你知道的,这条路我退不了,也不能退。即便是荆棘加身,我也得淌着血走下去。”
星纪看着她似曾相识的勇敢无畏,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从帷帽下面取出一封信,递给薛情。
“也许,你还有机会,逃吧。”
薛情将信将疑,接过信。
信封外空无一字,打开后是大哥薛济远的字迹。
“计划已谋定,父亲母亲盼你脱离苦海。中午宴会,山楂上桌之时,你找借口出殿。右侧殿有准备好的衣物和盘缠,换上衣服到东门,会有人暗号接应,带你出去。”
“我们在左侧殿安排了一场火,火灾之后,副使在外人眼里就已是一具焦尸。家中已打点安排好一切,你放心。风头过后,我们一家人归隐团聚。”
落款是一串糖葫芦图案,第一颗有明显的齿印,代表写信的人是大哥无疑。
自从踏进宫门,薛情就与家中割断,几年间少有联系。
一是身份所限,女使不得与人交往过密。不能有朋友、亲人,更不能有家人。
二是因薛情深知,这个位置早已深陷权力漩涡。稍有不慎,便回连累家族。只要有人,就会有利益纠葛。远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星纪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华芜曾无意透露,星纪的亲人正是因为曾经试图救她出宫被发现,打入牢狱,轰动朝堂。从此,星纪再未想过逃出这牢笼,死心做了这笼中鸟。
如今,摆在薛情面前的,既是逃出生天的机会,也是一场赌局。若输了,便输掉一切。唯有赢,她才真正属于自己。
“我输得起吗?”
薛情心中自问,无尽的廊间不回答。
“无论你如何抉择,都不要后悔,只能甘心。”星纪留下一句话,戴上帷帽,转身离去,只留薛情在原地,脑海中纠缠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