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20)+番外
她向着睿王的方向望了望,却发现睿王并未看她,而是在与来往宾客交谈寒暄,似乎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而哪些盯着她作诗的人见她扔了纸笔,也都讪讪地散开,眼中似乎还有些轻飘飘的蔑视之意,一晃而过。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重新想,一只雪白的瓷盘却倏然映入眼帘。
“皇姐,吃栗子糕吗?”李明泽眨巴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正拿着一只咬了一口的糕往嘴里塞。
李昭宁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不禁哑然失笑,犹豫片刻,还是放下笔,拿起一块糕来。
才咬一口,槐花和糯米的甜香就盈了满嘴,冲淡了心头萦绕许久的酸涩之意,李昭宁不禁有些贪嘴地又吃了一口。
而她微微舒展的笑靥落在案前少年的眼中,竟是从未见过的灿烂,如同一阵暖风将一整片天空的粉色朝霞吹进了眼底,氤氲不散。
李昭宁并未察觉到李明泽眼中情绪,只是突然灵机一动——
今日诗题或许另有解法,题眼可以放在李明泽身上。
反正奉承的话那么多,如果写江山写不下去,那么写李明泽好看,顺便夸夸睿王会养儿子,说不定是一条取巧制胜的捷径。
打定主意,李昭宁心中便有了两句,落笔便对仗工整、平仄有致,心中便更确信自己的所思所想,遣词造句也随之顺畅许多。
很快便只剩最后一句诗,只消夸夸睿王便好,但不能写得太明显。只略一思索,她便想到几个典故,正搜肠刮肚想着用什么词,胃内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灼的酸意,如泉眼喷溅般往上涌。
而比胃中的酸意更让她抑制不住、甚至就算掐紧自己的手心,也控制不住的那些梦里的画面,竟如洪水一般奔涌而来……
李昭宁从不相信亲情。
——自然也会觉得李明泽与睿王的母子之情恶心到无以复加,就算她选择刻意去相信,手中的文字也绝对无法欺骗自己。
她曾无端遭受过那样无端尖锐而沉痛的打骂和虐待,她的笔下又怎么可能有任何真挚恳切的母子之情?
她或许可以欺骗自己,但她笔下的文字不会。
李昭宁蓦然抬头,目光穿过喧闹人群,望向红灿灿的夕阳。
雾霭沉沉,宽阔的水面上波浪如粼,轻拍石阶。
太阳下山后,诗会就结束了。若那时再作不出诗……
她就再也带不回子涵。
李昭宁的心脏怦怦跳动,再提笔时,竟茫然四顾,不知该写什么。而手中的笔也握得满手是汗。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①
遥远古籍上的一句话就这样倏忽闯进李昭宁的耳朵,如醍醐灌顶、天光乍临,裹挟着几千年的嗟叹和歌咏,就这样霎时间冲入了她的脑袋。
几乎是一刹那间,似乎突然重新学会了语言,笔下是千年的兴衰、王朝的更替,是她心头从来不曾看见也未曾留意过的悲喜。
诚挚而热烈、深切而沉痛。
直到写完,李昭宁才恍然回神,怔怔地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
周边的人群早已散去,李明泽也懒懒地坐在一边,心思不在她这里,而看到字里行间对睿王的跋扈嚣张的批判和相煎何急的哀叹时,她又有些惊诧和叹惋。
诗从于心……
她也可以写得这般惊艳。
李昭宁将纸笺攥在手里,看了一眼李明泽,又悄悄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睿王。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恐惧,再不济也会有些退缩,但她心绪平静、呼吸沉缓,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当睿王投来目光时,她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仿佛投石入湖,只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除此之外,再无波涛。
文字竟成了她的后盾和倚仗。
*
她交了诗稿后,由誊抄的专员誊写,一一贴在诗板上,而诗社成员则每人一个竹签,投给自己喜欢的诗。
不一会儿,诗稿就誊写完毕。今日参与比诗的人少,诗板上只贴了四首诗,但每一首都文采惊绝,立意不俗。
贴诗稿的侍从仔细将纸笺的一角用手掌捋平整,转过身,垂眼恭敬地冲着人群俯身一揖:“请诸位投竹签。”
诗社成员一一走上前,周围的众人也顿时都安静下来,纷纷望向签筒。
随着当啷一声响,第一位走上台的成员就将竹签投入了李昭宁的诗匾下面的竹筒里。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台上的人还未过半,但李昭宁的木筒中的竹签就已经接了许多了。
李明泽一直在李昭宁身边,看见如此情状,不由得兴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道:“皇姐,真有你的,就算是骂人也能有这样票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