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30)+番外
“臣擅为文,可以帮陛下掩饰。”
裴砚答得飞快,几乎未经思考、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理直气壮得连李昭宁都有些震惊。
“不是要纠察百官……吗?”李昭宁懵懵地看着他。
“陛下不在百官之属,况且……”裴砚眨眨眼,目光如炬,“陛下聪慧有加,不会犯错。”
明明是寻常的谄媚奉承之言,经裴砚说出来,竟带上一丝悱恻缠绵的味道,而他又语气绵软、音调缓缓,似乎每一个字都在糖水里浸过一般,沾着黏黏的甜浆在嘴里化开,刹那间崩解碎裂,唇齿生香。
似乎是被这蜜糖般的话齁到,李昭宁忍不住揶揄他:“裴尚书这么信任朕,就不怕朕背后捅刀子?”
裴砚眸光一闪:“不怕。”
“臣是陛下唯一的刀。”
李昭宁忍不住噗哧一笑。
而后,心中一暖。
*
一年后。①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燕子还没飞回来,长安城灰暗了一整个冬日的天空就被春雷划破,落下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淅淅沥沥的春雨。
随着春雨一起降临的,还有漕渠的春汛。
哗啦啦的流水卷起雪花般的浪潮,自上游滚滚而下,冲湿了崭新的码头,也带来阵阵春风,吹绿沿岸垂柳,也吹暖了游人捂了一整个冬天的面颊。
是夜,画舫满江,灯盏如星,红红黄黄的灯笼如同倒转银河般随着河流延伸到很远很远。
繁华水面上,三三两两小船正在画舫和岸边来回巡梭,接送着往来游客,人声熙攘,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船家!”一锦衣华服的小少年向着河面的空船招了招手,艄公便撑着竹篙将船划了过来。
“小郎君去哪?上船无论远近,就算横渡江面,也一律七个铜板!”艄公脸上笑意盈盈,丝毫没有为生机奔波的疲劳和无奈。
小少年从容地上船,身边的侍从则取出钱袋,数了八个铜板给那艄公,笑道:“去那艘点着粉色荷花灯的画舫,多付一钱,讨个吉利。”
艄公一笑,道声“好嘞”,便将那长篙抬起,末梢在岸边粗壮的树根下一点,便让船倏忽离岸,向着目的地翩然而去。
“船家做艄公多久了?”侍从站在船头,似乎是不想被热闹的人声淹没,便也出声随口一问。
艄公笑道:“当年漕渠刚修完,我家便是这江上的艄公,只是后来河道枯竭,连鱼都不长了,便只能搬离河岸,另谋生计……”
艄公手中撑篙的动作不停,眼睛却望向远处,“好在朝廷愿意重修漕渠,也算是让我们这些临水吃水的人重新捡回了生路,不然,不管去干什么,总没有在这水上撑船来得自在逍遥……”
“此话当真?”船舱里坐着的沉默了半天的小少年探出头来,“难道不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艄公一笑,“朝廷做什么不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疏通运河工程量巨大,其间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但漕渠一旦重启,且不说往来商路能养活多少人,就是像我们这样撑船的,都能多一分出路啊。”
小少年闻言甜甜一笑,望向侍从:“我就说嘛,皇……她真的很厉害。”
侍从亦是一笑,正欲说什么,却被艄公一句轻呼打断。
“到了——”艄公展颜一笑,幽微灯火下黑得发亮的面庞染上一丝烛火的暖黄,露出白白的牙齿,令小少年忍俊不禁。
两人缓缓踏上画舫,艄公便撑着船,继续去接其他的客人了。
小少年刚推开门,便被满室的饭菜香撞了个满怀,三两步凑到桌前,硬生生将坐在一起的睿王李昭宁挤开,搬了张凳子坐在两人中间。
坐在李昭宁对面的裴砚看了小少年一眼,缓缓垂下眼睫,再抬眸时,脸上笑意便淡了三分:“小郎君,那处没有碗筷,不如坐在臣身边吧?”
小少年脑袋一歪:“让下人再上一副碗筷不就得了?我坐在这里刚好,一家人,就是该坐在一起的……”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李昭宁,笑盈盈地拿肩膀轻轻撞了撞她:“对吧皇姐?”
李昭宁故意没有看裴砚眼中的冷意,而是迎上了李明泽那双明媚的丹凤眼,笑着点头:“对哦,一家人就是要坐在一起的。”
眼看着裴砚身上几乎就要冒出白森森的冷气,李昭宁另一边坐着的段月赶紧打圆场:“今日都是自己人,分什么亲疏内外呢,”她笑着扫了一圈众人,举起手中酒杯道,“既然小郎君来了,今日的人也就齐了,不如先饮一杯?”
听到这话,裴砚眸中黑气便一扫而空,唇角自嘲地扯了扯,随即便同大家一起举起酒杯,同大家齐声道:“敬漕运重建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