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32)+番外
而就在这倏忽一瞬间,桌子也忽然往下一翻,直直地往李昭宁脑袋砸过来,她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子猛地一坠,一声重物砸到软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便是杯盘碗盏哗啦啦碎裂的声音。
“你!”李昭宁挣扎着从裴砚怀中爬起来,这才发现船体已然翻了个面,正斜斜地倒翻着往水里沉下去,而李明泽和段月皆被重物砸晕,正一左一右地被睿王护在臂弯中。
“走!”睿王冲着李昭宁大喊,“沉到水面下,从船壁的窗子里钻出去!”
随着睿王的嘶吼,江水迅速漫过李昭宁的脚踝浸没裙摆,而她却忽然发现裴砚环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此刻正软软地垂着,而裴砚则紧皱着眉,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的胳膊……”李昭宁几乎不敢说出“脱臼”二字,吞了吞口水,刚想说什么却被裴砚一句话截断,“走吧。”
裴砚拉着她沉入了波涛滚滚的江水中。
李昭宁会水,但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波浪,在冰凉水中几经沉浮,游到岸边时几乎力竭,而大浪一阵阵打过来,几乎又要将她拖入滚滚激流中。
而黑暗中却一直有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牢牢地握住,拉着她缓缓向前走,直到脚下踏上湿润的泥土,踏上冰凉坚硬的铺路石板,才将她放开。
李昭宁站定,回身定定地望着江面滚滚翻涌的波涛和岸边被洪水冲垮的码头,一股寒意自脚心升起,激得她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了很久,她的目光才落在了已经在她身侧站了很久的裴砚身上。
裴砚那双向来波澜不兴的眸子此刻却泛着粼粼寒光,眼底汹涌澎湃的暗潮并不比江面的波涛势小,那只刚才握着李昭宁手腕的手正紧紧地握成拳,手臂上青筋乍现,月光下竟几乎能清晰地看见筋脉随着心跳的突突跳动。
李昭宁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裴砚,似乎下一秒他周身就要散出屡屡黑烟,而他即刻之间就要化身鬼魅恶魔,将那滔天的巨浪尽数踩在脚下。
可是下一瞬,他却屈膝轻轻地跪在了李昭宁身侧。
裴砚一只手虚虚地举过头顶,眸中泛起巨大的悲哀,声音也变得沙哑暗沉:“臣领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长安地处运河中游都有这样大的洪水,那么上游堤坝一定早就被冲垮了,而上游两岸有无数新近迁过去的村民,其新建的房屋和田地皆会在洪水中毁于一旦……
可是按常理来说,运河水道干涸多年,就算是前些日子新因来的两条支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储水量,更不可能在中游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意外。
但无论如何,漕渠在修成的第一年就决堤,其负责官员都必须背上责任,首当其冲的便是被李昭宁任命为漕渠水利正副使的段月和裴砚。
裴砚跪了许久,却并未听到李昭宁的只言片语,还是忍不住微微地抬头看她。
李昭宁的衣裙和头发此刻正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可她却像根本感受不到冷似的,身体僵硬,眼睛空茫地望着远处波涛滚滚的江面,双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陛下?”
裴砚轻声唤了一句。
李昭宁却根本听不见裴砚说了什么,她的脑中历历在目的是睿王和民众信任的眼神,是百官津津乐道的百年基业,是无数百姓黎民争相传唱的圣主明君……
滔天的洪水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她的盛世,就此毁于一旦……
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落入李昭宁心底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抱怨和咒骂,自民众和盯着她的官员口中喷涌而出,似岩浆、似暴雨一般将她淹没。
而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咒骂声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脸。
是睿王。
那双盛满包容和爱意的眼眸也在一瞬间变得森冷肃然,如一盆凉水般将她从头浇到脚,叫她遍体生寒、如坠深渊,又似一支巨大的骨钉般牢牢地扎入她的心脏,却连一滴血都渗不出来,只是暗暗地随着心脏的跳动越扎越深,越来越痛……
“对不起……”
李昭宁的声音陌生而缥缈,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尸体一般干涸灰败,而眼神也如槁木死灰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昭宁?”
裴砚抬起头看她,她眼底灰暗落在他眼中时,心脏猛地一沉,几乎是立刻上前将人抱在了怀里。
而李昭宁却被这湿淋淋的触碰惊得浑身一颤,惊恐地伸手推开了他。
那一瞬间笼罩又在下一瞬消散的淡淡柑橘香乍然涌进她的鼻子,顷刻间带回了些许神智,而裴砚那双凝满担忧的眸子这时才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