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72)+番外
段郎闻言手上一颤,鼻子发酸,怔然无话。
当年强|奸一案,虽然父母兄弟都劝她隐忍方可保全自己和家人,但她仍旧执拗地报官、收集证据,一次次地被检查身体和衣裙,一次次地将最不堪、最痛苦的事情在公堂上陈述、还原,她相信清者自清,相信正义终究会来临,可是——
却是一次次被质疑,被劝诫,被嘲讽和讥笑,在世人异样的眼光里,逐渐变成一只禹禹独行的怪物,就连家人都不再支持她。
她将脖子放入白绫之间的时候,天地寂静,屋子里的月光也被重重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
她闭上眼睛,踢掉了脚下的凳子,丝毫不想挣扎,静静地感受着脖子上的压迫感,以及脑中恍惚的画面——她似乎看到了那些张张合合、谩骂不止的嘴唇终于归于沉寂,那些嘲讽讥笑的另类眼神也终于被闭上眼睛。
她坦然一笑,死了,方能清白……
但她自己的意愿呢?她的那些策论、诗文,她对于大周的报复与理想,她想让大周重回盛世无双的愿望,就要随着这一次决绝的证明,悄然熄灭,了无生息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也是这一瞬,挂着白绫的房梁怦然断裂。
从此之后,世上多了一个段朗,再无段月。
但今日,段朗从李昭宁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那个阔别多年的女孩子,她眉目间飞扬的神采、闪烁的希望,与段月,或者说与当年的她,毫无二致。
段朗看向李昭宁身后的月色,如无边黑墨、无尽深渊,正与她森然对视。
李昭宁这样明丽、灿烂的女子,理应站在阳光下、暖风里,若是为了解救一个无谓的孤魂而被深渊吞噬,未免太为可惜……
李昭宁的未来光辉灿烂,而段朗不愿意拿十年前的淤泥来沾染她。她生而为光,理应是明净而澄澈的。
她蓦然一笑,喃喃出声:“我不愿意。”
第33章
李昭宁看着段朗的身影越走越远,房门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慢慢地转回,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李昭宁眨了眨眼,看着红漆雕花门上纵横交错的格子,条条框框,把一只云雀严严实实地嵌在框里,虽然是振翅欲飞的姿态,却是故作姿态,毫无生机。
她摇了摇头,笑笑,念叨着自己的名言:“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桌上的酒菜一口没动,虽然不是她做的,但食材都是她花钱买的,浪费可耻,况且……
陈崔一直都在吃食上很苛待她,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让她吃冷饭也是家常便饭,所以这一桌吃的,对于李昭宁来说,分外美味。
李昭宁刚拿起筷子,房间门却突然开了,李昭宁看到门口的人,一愣:“又是路过?”
他怎么那么喜欢在朱雀街上闲逛?
裴砚径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嗯。”
李昭宁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想起刚才在厨房,裴砚做完一桌菜,在盆里洗干净手后,一边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手,一边理所当然地给她报价:
“一贯钱。”
……
李昭宁拿眼睛剜了他一刀,忍住脾气:“是你主动来的,不是我请你来的。”
裴砚把帕子折好,整齐地挂在架子上,看也没看李昭宁:“那打个折,五百文。”
他确信地点点头,又开口道:“为了将来收复姚州,我还要养兵买粮,理应计较一些,还请李东家体谅。”
李昭宁听到他称呼自己为“李东家”,愣了一瞬,忽而又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她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用于朝堂之外的应酬,而琳琅坊老板既有体面,也不过分尊贵,正好。
心事忽解,李昭宁的怒气也随之消解,与裴砚讨价还价一番,终于以三百文的价格成交了。
奸商。
李昭宁还是默默吐槽了一句,忽而想起什么,又问:“你最近还在卖米吗?”
裴砚有些意外地顿住了夹着一只炸肉丸的筷子,愣了愣,将丸子放进李昭宁碗里,道:“最近事多,偶尔才去。”
李昭宁眨了眨眼:“兰州、灵州五个月没下雨了,旱灾严重,但……最近的粮食没有涨价?”
“没有,”裴砚道,“段朗虽然是工部尚书,但户部张伦与他交好,加上陈崔授意西北诸镇可以自屯钱粮,所以他们合力找些粮食过去赈灾,瞒住两州旱情,轻而易举。”
李昭宁扬起眉毛:“也就是说,此事可能是陈崔授意的?他知道,但不说?”
裴砚一笑:“陈崔老谋深算,眼线遍布各地,怎么可能不知道旱灾?他不挑明也不追究,是想将此事作为把柄,需要的时候,将段朗和其门生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