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娇(91)
她遣了丫鬟先回去,自己扶着肚子慢慢走上台阶,贴着窗边站定,恰好里头一道严肃低沉的嗓音响起:
“让崔视通咬死他那上峰,交待出搜刮钱款有七成都用来行贿,账目名册都备好了,还有,告诉他别在狱中被酷吏吓破了胆,到时胡乱攀咬,说出不该提的人,我也保不住他的命。”
另一个人站的位置离门近,声音也更加清晰,忐忑地回道:“可圣上的意思似乎想追查下去,顺着崔视通这条脉络大刀阔斧,最好揪出崔家和晋家的污糟,大人这般有意偏袒,会不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受到了无声的警告,再度开口时带了三分小心,“属下多嘴了,这就按大人的意思去办。”
他向裴铮告退,心里惦记着差事,走得甚急,转瞬间那脚步声就到了门前。
苏云缈忙转身躲避,可她身子重,落脚也重。
那下属也是亲军卫的个中好手,耳朵捕捉到外面的细微动静,厉喝道:“谁在外面偷听!”
刀刃“锵”的一声出鞘。
两扇木门被一脚蹬开,撞在墙上时引起剧烈的震动。
伴随着飞扬的木屑与灰尘,一名身形高壮的乌衣男子莽撞地冲了出来。
同时,敞开的屋内传来裴铮的劝阻,“不必惊慌,是内子。”
那下属握着刀茫然地应了一声,两簇浓眉刚凶神恶煞地聚在一块,嘴角已下意识扯起,露出一个滑稽又尴尬的笑,“原来是裴夫人。”
原本躲在柱子后的女子见他收了刀,缓缓走出,向他点了点头。
他在裴铮手底下办事这么些年,何曾听闻过裴铮娶妻的事,心里纳罕大人到底娶了何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是粗人,军营里一群糙老爷们中间混大的,猛然和对方对上视线后,不知该如何自处,不自觉按照审视犯人的流程,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
看她高贵凛然地站在柱子旁,头上拢着乌浓的发髻,巴掌大的一张脸清素秀美,没太装扮,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剔透,四肢纤细,唯有肚子高高隆起。
他恍然回神,收回直勾勾的眼,脸颊瞬间涨红,笨拙地拱手致歉,“对不住,我刚才不知是夫人,多有冒犯,请夫人恕罪。”
“无碍,是我扰了你们。”
他听见那声口温柔得能掐住水来,将头俯得更低。
“还不快去,留在这当门神吗?”
冷不丁背后传来一道阴鸷的嗓音,像一把利刃横在肩上,让他毛骨悚然,畏惧地窜下了台阶,直奔院门。
苏云缈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她自以为隐蔽得很好,却不想裴铮早就发现了她,就这样任由她在外窥探,也不点破。
那下属一阵烟似的消失在路尽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刚发号施令的人站在门后,露出一截暗红色的曳撒。
苏云缈被当众抓住行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裴铮见面,便转身直接回了房。
她慢腾腾地走回去,这么几步路双腿就已疲累得抬不起来,歪坐在榻沿,见炕桌上放着一对未完工的虎头鞋,顺手拿过来抱在怀里继续赶制。
她从笸箩里翻出顶针,戴在食指上,再用针扎进厚实的鞋底里,针脚细密又整齐。
其实刚开始她对做鞋一窍不通,还是府里手艺精巧的婆子一步步教她。
她一边学一边自己探索,制出来的成品倒也像模像样。
特别是那对初具雏形的小虎头,颜色俏丽又可爱。
到时让孩子蹬在脚底,腾腾地满园跑。
想到那场景,苏云缈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
大概是初为人母,她也多一份新鲜,随着孩子月份渐长,她也开始期待那孩子降生后是何模样。
是白是黑,是丑是俊,是好静还是好动,一切都是未知数,留给她无限的畅想空间。
有时她捧着铜镜,稍微歪一歪镜面,映出旁边裴铮深邃的眉眼,心里想孩子的样貌应该不会差。
针线穿梭,不知不觉绣了将近一个时辰,这种细致的绣活最是费眼睛,苏云缈放下东西歇了一会儿。
她放开视线,漫无边际地四处飘忽,看着室内各处零散堆放了孩子的襟衫、小褂和短裤等,菱花窗射进的光线掠过,弥漫了鲜妍的暖意。
孩子还未出世,她竟已做了这么多的衣裳。
看着看着,她忽然皱起了眉,按着桌子缓缓站起身。
“来人!”
屋内陡然一声清喝,丫鬟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进来。
只见苏云缈素白一张脸,颤着手指向那些衣裳,好似是什么可怖的东西般,急促道:“去找一只箱子来,将这些都锁起来!”
“锁起来?”丫鬟以为自己听岔了,笑道:“您辛辛苦苦做的为什么要锁起来,多可惜啊!等小主子生下来就用得到了,要不然奴婢让他们搬个立柜进来,又大又宽敞的,再将这些衣裳一件件码起来,等夫人想起来了也找着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