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像是塞满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动作,都像是生吞进破碎的玻璃残渣。
什么坐姿都不舒服。
她萎靡地,皱起眉,索性将收拢双腿,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继续望着输液瓶发呆。
“感冒了要多睡觉。”张雪兰在旁边坐下来,伸手顺了顺她耳后的发,嗓音轻柔,“闭上眼,睡一会儿。”
钱多多看着妈妈,眼神迷惘而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张雪兰对上她的视线,扬眉,倾身往女儿贴更近:“睡不着?是不是渴了?”
钱多多依然不语。
“你爸给你倒热水去了。”
张雪兰轻声说,“别着急,多多很快就能喝到水啦。”
妈妈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让钱多多忍俊不禁。
她声音哑哑的,说:“妈,我都多大了,你搞得我还像三岁。”
“有什么区别。”张雪兰眼底满是怜爱,“不管你三岁,还是八十岁,生病了,妈妈都会这样照顾你。”
钱多多目光游移,在眼前这张脸上仔细端详。
大概生病的人都尤其脆弱。
看见妈妈斑白的两鬓、和眼角嘴角的根根细纹,没由来的,她竟鼻子一酸,生出流泪的冲动。
她的爸爸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她的妈妈也不再年轻。
两个已经步入“老年期”的人,却要在深夜送自己的女儿进医院,忙前忙后、守夜陪护。
是她太不孝顺……
也是在这一刻,钱多多脑子嗡一下。
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坚持和陆齐铭走下去,这或许就是她今后人生的常态。
其他女孩生病,有男朋友陪伴在身边。她没有。
因为陆齐铭是一个军人。
在他心中,国家与任务永远在第一位,他再爱她、再宠溺她,也永远不会让她凌驾在自己的职责与使命之上。
未来,要处理家庭的各种琐事、纷争时,只有她。
高烧进了医院,也只有她。
不。
不止如此。
她还会连累最爱她的父母。让两个不再年轻的老人,也一起经历那些本可以不必经历的磨难,承担那些本可以不再承担的责任……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考虑将来,就能规避掉很多现实问题。她和陆齐铭就能一直没有负担地恋爱。
这种心态只是自欺欺人。
心思百转间,钱多多眸光突地一闪。
也许。
这段时间她和陆齐铭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只是幻象。
现在,她终于醒了过来,才看清真正的现实。
*
同样的深夜。
葛东无人区戈壁,狂风凛冽,黄沙漫天。
天军“玄甲”基地办公楼。
巨型电子屏前,数道身着特制军装的身影伏首于操作台前,偌大的大厅内鸦雀无声,只有机器细微的电流声。
“有点问题,你再验算一下。”
“是,陆队。”
年轻上尉点点头,转身坐回自己的工位。
跟同事交流完,陆齐铭微侧目,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巨型电子屏,眉眼冷冽,若有所思。
忽地,一个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说道:“陆队,有你的件。”
数分钟后,生活区宿舍。
一份印有红色“机密”字样的文件袋放在书桌上,红头文件的标题是《关于任命陆齐铭中校担任赫拉特地区维和大队队长的通知》。
文件第一栏便清晰写着:“任命陆军中校陆齐铭同志为赫拉特地区中国维和大队队长,全权负责本次任务的统筹指挥与协调事实。
陆齐铭同志需率维和大队于3月30日前完成集结部署。”
屋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昏暗。
陆齐铭脸上表情平静,垂着眸,看了这份文件良久。
最后,他目光落定在某一行的时间安排上。
任务指示,这次的维和行动,为期四百天。
整整一年有余。
陆齐铭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掐了下眉心。
他是一个军人,军令如山,责无旁贷。
可是……
仅数日的分别,已经让他的思念翻涌成海,每个晚上,想那个姑娘想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陆齐铭想,自己大概是中了某种不治之毒。
毒进了骨髓,也病入了膏肓。
从来冷静从容,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人,竟在此刻感到了无措。
要如何度过四百个没有她的日与夜?
*
三月初,南城已经处处可见初春的生机。
正是周六的下午,市中心的喷泉广场很热闹,围满了拍照打卡的游客。
不远处的一间高档咖啡厅。
“……”
钱多多一不留神,被嘴里的咖啡给呛了下,睁大眼睛,“什么?你和许亮节分手了?”
对面,陈繁表情淡淡,正拿小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