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陪我夜观天象(118)
第56章 既食君禄,自然事君以忠……
“是到字。”
江望榆盯着他看了半晌, 实在没能从他温和含笑的神情中发现任何端倪,“你刚才想问什么?”
“你看到圣上了?”贺枢说出改变后的问题,“你当时在安定门大街?”
“嗯, 我在玲珑阁,正好碰见銮驾经过。”她解释, “我看方向好像是去国子监?”
“是, 圣上今天去了翰林院和国子监。”
贺枢十分自然地说出圣上二字, 完全不像在说自己,顺势铺好一沓宣纸,转移话
题。
“圣上要求各部衙门官员以中秋为题写一份文章,也可以写诗词, 中秋节前交到司礼监。”
“做文章?陛下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要求?”江望榆疑惑,“钦天监的人也必须写吗?”
“圣上自有别的用处。”以他现在的身份, 贺枢不便细讲, 将狼毫递给她, “都要写,你先以平时的风格写一份, 突出忠孝二字,我等会儿再帮你改。”
“不是中秋吗?怎么又变成忠孝了?”
“中秋是题面。”贺枢耐心解释, “忠孝才是题意。”
江望榆“哦”一声, 握住毛笔,低头书写。
一时无声。
贺枢侧身而坐,看着桌边的灯,屋门特意留了一道缝,没有关紧,夜风徐徐吹进来,烛火来回晃动。
他伸手挡住风, 见烛光暗淡了几分,把灯往她的方向挪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落在她的身上。
她摘掉了官帽,忙了大半夜,头发略有松散,额角垂落几缕发丝,贴近在眼尾的位置。
烛火跳跃,点点微光晃进她的眼睛,几根发丝轻轻飘过她的眼前。
贺枢的指尖动了动,正要偏开目光时,她抬起头,伸手勾住发丝,挽至耳后。
“元极,我写好了。”
“我看看。”他接住薄薄的五六张纸,很快便扫完上面的内容,“这么短?”
“应该还好吧。”江望榆瞄了一眼,“又不是做殿试的文章,况且我不想在圣上面前露脸,应付交差就好了。”
贺枢听她说过很多次不想在他面前被提起,抿了抿唇,终于问:“你为什么……如此抗拒他?”
她琢磨了一下,谨慎地求问:“你说的这个他是指陛下吗?”
“……是。”
毕竟是在谈论天子,周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江望榆仍不放心,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勾起腰间的牙牌,指尖抚过钦天监三个字。
“陛下宽厚仁德,贤明睿达,我身为臣子,既食君禄,自然事君以忠,不敢心存不敬。”
她的言辞赞美,语气恭敬,一如那些忠心耿耿的良臣。
贺枢却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口,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捏紧纸面,上好的宣纸一角皱起来,险些被揉破。
“你看完了吗?”江望榆问,“我写的怎么样?”
“尚可。”贺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再看向她时,依旧温和地笑笑,“不过太短了,有几个地方要改。”
他拿起毛笔,在砚台蘸墨,转瞬便在圈画出需要改正的地方。
“开篇不要写的这么生硬直白,措辞要简约……”贺枢从开头一路指点到末尾,“可以适当用些典故,比如缇萦救父、《木兰辞》等。”
《木兰辞》。
《乐府诗集》中的名篇,讲的是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
江望榆瞬间警惕:“为什么要用《木兰辞》?”
“因为花木兰是忠孝两全之人。”贺枢早有准备,语气自然淡定,“我觉得用这个典故恰到好处。”
她不由打量他一阵,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稍稍放心,问:“我真的需要写这么好?万一陛下问起,我该怎么回答?这毕竟是由你帮忙斧正。”
“没关系。”贺枢忽然坐直,注视着她,“具体原因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但你相信我,这篇文章很重要。”
她一愣,听出他声音里的郑重严肃,旋即笑了起来:“好,我相信你,你再教我怎么改。”
贺枢跟着笑了一下,侧身靠在书案,调转文章的方向,“既然是以忠孝为题,两者应该互为表里,不适合有所偏重……”
江望榆同样侧转半边身子,右手搭在书案,扭头看向纸上的墨字,认真倾听他的指点。
这个姿势坐的有些不舒服,久了有些发麻,她左手撑住榻边,右手手肘搭在书案,眼睛却还盯着纸,往前倾身试图换个姿势,额头猛地磕上一处坚硬的地方。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抬头看去,见到他也伸出手,指腹搭在额头,眉间轻轻蹙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靠得太近了,撞到你了。”她慌忙道歉,起身凑近,“疼吗?”
屋里光线不及白天亮堂,江望榆为了看得更清楚,几乎贴近他,终于看见光洁饱满的额头左边,似乎浮现一点薄薄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