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去给客人们说书,别说挣银钱了,不被客人轰走就不错了!
苦练了几个月,这才算是能把词说得利利索索。
但光说利索又有什么用,这脸上僵得跟个石板似的,客人们虽然能勉强听听,也不可能从兜里掏钱啊!
又苦练半年,这才能说得有点模样,客人
们也乐意打赏几个小钱。
如今这般看似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挣说书钱,那也是后头又磨炼到三十多岁了才能够的。
前些天,这老头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马粪纸订成的小书册。
只要一有闲工夫,他就捧着在那儿看,闲着看,吃饭看,就连睡前,都要看上一会儿。
这几天不捧着看了,反倒是拿起笔,在那儿抄写上了。
抄得那可是上心得很,连她跟老头子说话,他都常常听不见。
妇人进屋来嚷了一通,龚先生自然还是写得头也不抬。
直到觉得面前一黑,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龚先生这才抬起头来。
看到自家婆娘气乎乎的模样,龚先生忙点头。
“哦哦,是到饭时了么?这就去这就去!”
他小心地收拾了下桌子,将还没写完的书稿放在一边,用镇纸压着,砚台和水钵都摆到了另一边。
妇人瞧见他这般,不由得嘀咕。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宝贝成这样?”
龚先生背着手,一边朝外踱步,一边摇头晃脑。
“嘿嘿嘿,这书稿要是写好了,可是我们说书这一行的传家宝哩!”
他如今常在茶楼里说的七个本子,倒有五个是从他爹那儿传下来的。
虽然这些本子一说就能说大半年吧,但长兴县城就这么大,那些爱听说书的老客人,对他这七个本子,有的不但全都听过,还听过两三遍了。
因此在他讲到精彩处,接着吃喝的,跟人小声嘀咕的,打瞌睡的……那是真有不少。
哪怕年年也都有新客人,但一个说书人,看到老客人们这般,也不是不心慌的。
症结在何处?
他自然知道是需要新本子!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故事,别说是客人了,就是他自己,又何尝不觉得枯燥无聊呢?
龚先生坐到石桌前,妇人也在他对面坐下。
妇人递给他一双筷子,笑着打趣。
“既然这书稿这般宝贝,那你早怎么不抄写呢?”
龚先生挟了一筷子韭菜鸡蛋,又扒了两大口米饭。
先前他沉迷改写书稿,浑然不觉,这会儿倒是觉得饥肠辘辘了。
狼吞虎咽了小半碗米饭,龚先生这才有些空闲来同自家老妻讲缘由。
“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用的书稿,哪里能说有就有的呢?”
“我爹说了几十年的书,也不过就留下了五个本子。”
“哦哦,这个我知道。”
妇人伸出一只手来扳着手指数着,“开国高皇传,孝妇传,听琴记,六国志、金印记嘛!”
她嫁到老龚家二十来年了,新婚时孩子他爹兴致一来,就给她讲听琴记。
等后头生了一儿一女,这老头子倒也算是慈父,抱着孩子给讲故事,他老龚家那点东西,可不是全都让她记住了。
龚先生笑了两声,慢悠悠道。
“我也是到了快三十岁,才觉得会说的本子实在太少了。”
“可要想弄到新的书稿,又哪里有那般容易呢?”
“我自己又没有那个敷衍成文凭空臆造的本事,只好多去书铺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改成书稿的话本。”
“可惜,那书铺里的话本虽然号称话本,可真合适的也实在是少有。”
“我买回来不下十本的话本,真正能拿来说书的,也只有两本而已。”
“就这两本,还都是我改动了不少,又打磨了几个月,这才能真正去说书的。”
妇人笑了。
“从前我还怪你买那些没用的话本子,不当吃不当喝的,看来是错怪你了。”
“那你这回是又买到了合心意的话本子了?”
龚先生点点头。
“是得了个合心意的话本子,不过却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
第19章 茶馆她俩这么一看,都惊呆了。……
妇人越发好奇。
“送的?”
谁会这么好心,把这种能勾得孩子他爹吃饭睡觉都惦记着的话本子白送呀?
“就是那个马粪纸小书册么?”
龚先生点点头。
“正是呢!虽说送给我的是一双少年少女,但他们应该是那位先生家里的小辈。”
他说着又夹了一大筷子菜吃下,目光抬头望向天边,露出向往之色。
“大约也是存着投石问路的意思,若是这本能说得好,以后怕不是还有更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