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直在旁帮她的平安早已凑上前来,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几人,似乎随时都可介入其中。
春兰被打得身子一歪,却丝毫也不见平日里的火爆脾气,反而膝盖一弯,“砰”一声就跪了下去,哭道:“春兰知错了。”
“你知错了!”秋菊哭着骂她,“你知道什么错!那日被挑中的是谁!你上赶着跑去逞什么威风!你威风逞了,你管别个的死活吗?那日之后,我吃好过一顿,睡好过一回吗!你梅妹妹日日哭泣,日日问我她兰姐姐竹哥哥去哪儿了,你叫我怎么答!我恨不能随你们一起死了去!!”
“没死,怎么会死。”春兰哭着安抚,“你瞧,如今都还好好地活着,哪里有一点事。”
“好好活着,那是你命好!”秋菊仍是骂她,“被选去那奉天府的人,哪有能活着出来的!你就是去送死!选中的又不是你和阿竹,是我和阿梅,你上赶着去送什么死!”
平安微微一顿,看着眼泪滂沱二人。
春兰哭道:“阿梅才多大,哪能让她去。留阿梅在倚翠楼,我与阿竹哪个能看顾好,还得菊姐姐亲自看顾才成……”
她搬出女子身侧的孩子,秋菊哪里还有话讲。冬梅才十岁,在勾栏院里待着,离了人哪里能活。左右都是苦命之人,四个要死两个,护过了这个便护不过那个,于是四人争相求死,只为护出另外两个人的命来。
而让他们如此这般拼了性命苦苦挣扎的,只是奉天府要来倚翠楼挑人的一句话罢了。这甚至不是奉天府主人的命令,只手遮天的东厂督公哪里会垂眼于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决定他们的命运的,甚至就只是奉天府后院的管事吴同而已。
他们拼命挣扎的性命,在奉天府的主人眼中,便就是这般如蝼蚁草芥般的微贱之物。直至身死,他们都不配令东厂的督公听得半丝声音,不配叫奉天府的怪物多给半个眼神。
秋菊终是哑了音,低着头无声哭泣,将身侧不过比腰高一点的冬梅紧紧地搂在怀中。
春兰上前去抱她,她气得推开。春兰又抱,她便就再也推不开了。
“阿竹呢?”秋菊哽咽着开口,“怎么没见阿竹,他伤得好些了吗?”
春兰哪敢让她见。她曾与秋菊说过夏竹受伤的事,但伤成了什么样子却是万万也没敢说的。
然而,夏竹毕竟已然残疾,这绝不是拖一拖就能拖没的事。春兰在心里扯了八百个谎,心思转了八万多圈,却到底还是明白,早晚也是得让菊姐姐见到阿竹如今的模样的。
但不是现在。
起码也得等阿竹好透了,再扯个失足落下山之类的谎话。到那时,他身上的刑伤也好了,伤疤都藏在衣服下面,男女有别,菊姐姐总不能扒开他的衣服来看。
而摔下山,总比浑身都叫人用刑具特意折磨出的千奇百怪的伤痕,一只手叫人生生斩断,另一腿连骨头都被碾得粉碎要来得强。
春兰盘算好了对策,张嘴就要扯谎,却忽然被急匆匆下楼的忆柳打断了话。
那是春兰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忆柳。
“夏竹病发了。”他脸上毫无往日的娇软做作之色,说话的工夫连脚步都没停上半分,直接往医馆而去,“你去照顾他,我去叫大夫。”
春兰本能地感到了不妙,三步并作两步,猛然冲上楼去。
她见到的便就是满脸通红,意识不清的夏竹。
她踉跄了一下,无助地摸了两下弟弟滚烫的身体,这才想起该打水降温,连忙又转身往楼下跑。
而秋菊紧随着她上楼,便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看到了夏竹的模样。她看到了他自手腕处齐根断开的胳膊,看到了他不正常的软趴趴的腿,看到了他烧得通红毫无意识的脸庞。
她一时没能站住,直接跌倒在了夏竹的门前。
项翎伸手扶了她一把,随手交给了身后的平安,而后去看夏竹的情况。
他看上去真的很不妙。
项翎大约猜得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腿粉碎性骨折,却受制于本地医疗条件而无法得到妥善的处理,如今已经引起身体组织坏死,危及生命了。
这种情况要在本地得到处理,恐怕就只有一个可能的方式:截肢。
而更可怕的是,以本地的医疗发展状况来看,当地医生其实根本连截肢都做不了。毕竟,当地人就连“细菌”与“病毒”的存在都还没有发现,更没有成体系的止血方式,“截肢”一说耸人听闻。
项翎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直沉,冰冷冰冷的,沉到湖底下。
她总得做点能做的事。
项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两坛最烈的酒,要用水煮沸干净的布,还要磨一柄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