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夫脾气秉性颇好,说话也实在是委婉。考虑到那可是神医鬼手,他真正该说的话应是“你们也配”。且不说这断肢之术神医鬼手已然做过数次,只需断肢的伤势不见得还能再入得他的眼,就说那天价的诊金,甚至“神医鬼手如今在哪儿”,都哪里是他们一个小小客栈里的小小平民们能够得知的。
所以,这大夫自然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听到的下一句话竟会是——
“让神医鬼手来吧。”平安道,“我与他,恰有些交情。”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一瞬间,整屋人惊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平安的身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项翎:“有一些交情,就能够让他打破规则来做手术吗?”看来,那她对本地人际关系的了解程度还是太浅薄了。
可显然,大夫也有同样的疑问:“这位小哥,你这话……当真吗?若只是‘有些交情’,可不见得能请得动那一位……”
这位大夫说话向来温和委婉,硬是把“痴心妄想”的实话给摁了下去。
“等我消息。你且不要动手。”平安撂下一句,转身便离开了。
春兰看着平安的背影。
春兰从不信神佛。哪怕真有神佛,那种无形的眷恋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否则,她最初就不会出生在肮脏的勾栏院了。
如此,她自然也从不相信会有什么小概率的好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也是当初她为求自保而毫不犹豫向项翎发起攻势的原因:她从不相信挂在他人身上的微小的希望,自然不会相信被她得罪狠了的项翎不会对她动手。
可现在,如今,此时此刻,她却膝盖一弯,忽然莫名其妙地跪到了地上。
她向漫天的神佛祈愿,祈愿一个微小的,离谱的,听上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的希望。
她期望平安,一个也不过是从勾栏院出来的卑微之人,真的能请得来名动天下的神医,治好她唯一的弟弟。
她比谁都知道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
而她诚心诚意地向众神祈愿,祈愿妄想成真。
项翎拍了拍春兰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夏竹还在床上烧着,秋菊心疼得不行,听着大夫的指引着手替他降温。
项翎无事可做,又不喜欢被动的等待,便决定做一些能做的事。
比如,如果平安真的能把那个医术水平远超当地医疗水准的医生请来,他们也得按那人的规矩,准备好他要的天价诊金。那当不是春兰他们能付得起的。想到这儿,项翎顿时转身回房,盘了盘自己小匣中的银钱。
春兰对她实在是很好,平日在钱财上抠抠搜搜,却单单在给她零花钱时称得上大方。不知不觉,她都攒了半匣子的银钱了。这些钱用于生活绰绰有余,可若用来付神医鬼手的天价诊金,就只是杯水车薪了。
项翎四处看了看,从房中翻出了自己所有还算有些价值的私人物品,连头上的簪子都扯了下来,包在一起,径直往当铺而去。
其实当不了几个钱。她从奉天府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什么都没带,连贴身的匕首都被留在了那里。如今手里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后头用春兰给的钱买的,买来时就没有几个钱,卖出当然也值不了多少。
但能多少一钱一文都是好的,总能凑齐的。
考虑到大店放款也许会更加大方,项翎找到了京城最大的当铺。这铺子建得气派,门口的伙计瞅她一身朴素,甚至不太愿让她进去。
项翎自顾自地进门,寻到柜台,放下了手里零碎的东西。
寻常时候,这当铺值台的都是铺里伙计,可这家当铺的掌柜偶尔也会亲自值台。今日便恰巧是他。掌柜的抬头瞅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她带来的零碎物件,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一件一件随手拨开,每一件都报出了在她意料之中的价格——这些东西实在是值不得几个钱。
直到零碎的杂物下头露出了一支白玉的簪子。
当铺的掌柜见了那支簪子,愣了一下,疑惑地凑近看了看,而后不敢相信似的缓缓地睁大了眼,将簪子了拿起来,细致地端详。
他越看,手上的动作越是小心。看完了,他特意从一旁拿了个绸缎料子的软垫,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放了上去,而后才开口:“姑娘这是……如何得来了此物?”
项翎看了一眼那支簪子,想起来,严格来讲,她从奉天府出来的时候,并不是什么都没带的。那时,她头顶上还插了根簪子。那是她的妆奁中很不起眼的一支,被她当做寻常物品随便戴着,从未给予过任何关注。
可现在,看这掌柜的反应……
“这个,很值钱吗?”项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