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手中习字的纸,目光不住震颤,看上去十分愤怒。
可他抬头看着她的脸,冰冷的目光中却又似乎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极其脆弱的希望。
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搜。”
话音一落,便有无数人涌入宽阔的卧房。桌椅被移开,书架被倾倒,房中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个角落都被探寻得清清楚楚。
项翎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看着上面已经变得漂亮许多的字。
她说不出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受,总归是已在她的心中盘旋了很多日,令她感到很熟悉的感受就是了。
她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长长地吐了出去。
目标个体1139的下属是十分训练有素的。不过几次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然掀起了大床,从床下找出了她的匕首,还有她尚没来得及处理的擦拭过印泥的帕巾——目标个体1139的印泥红中泛金,颜色特殊,使她不能简单地将帕巾一丢了事。
两件东西被恭敬地呈到了目标个体1139的面前。
目标个体1139静静地看着那沾着印泥的帕巾,上头还存留着隐隐的黄酒香气未散。
璧润记得这酒香。
“我爱你。”那一晚,她曾这样告诉他。她用三个字,换来了他此生未曾有过的心花怒放。
而以帕巾上的酒气来看,也就是那一晚,她将他的指印印在他教她习字的纸上,将它交给他的政敌,以期将他推入地狱,落入死亡。
哈……
原来,都是骗人的呀。
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是骗人的。
是骗他的。
他被骗到了。
璧润笑了起来。
那一刹那,项翎清晰地看到,他眸中那脆弱得如同萤火一般的希望一下子碎裂了开来,消失不见了。
下一刹那,项翎感受到了冰冷。
刀锋一样的冰冷,镌刻着死亡迫近的恐惧。
项翎骤然间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梦境,明黄色眼眸的巨蟒吐着信子,散发着冰冷的威压。
死亡的恐惧仿佛一个大容量的通信信道,在她的面前轰然展开,将她刹那间带回了很多年前。
鲜血,匕首。
惊声尖叫。
她奋力伸出双手,却什么也无法阻拦。
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目标个体1139已然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手寸寸收紧,将空气不由分说地从她的肺中剥夺。
项翎奋力反抗,却未能成功。
窒息的痛苦寸寸上涨,最终决堤而出,如海啸
般涌来。
项翎眨了眨眼,渐渐地觉得面前的景色变得模糊。
她始终没有放弃反抗,却终于还是无法控制地因窒息而丧失了最后一丝气力。
她想,也许这就是最后了。
其实,她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在决定与季青临合作的时候,在选择诛杀目标个体1139的时候,或者更早,在决定加入低级文明管理局罪恶干涉处执行科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她诛杀的固然是低级文明的罪恶个体,但她从未感到自己高人一等。既然没有高人一等,那么杀人者当然时时刻刻都会面临着被反杀的风险。
她并不感到冤屈。暴虐的个体自然应当被铲除,可任何个体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都会反击。是她技不如人。
……她只是感到痛苦。
她不想死。
她的生命终于要结束在这一刻了。
她的父亲与母亲曾珍而重之地保护过的生命,终于要结束在这一刻了。
她短暂的一生很有意义。她诛杀过许多浸透了罪恶的个体,直接或间接地拯救过许多生命,让数不清的个体不需要再重蹈她的父母的覆辙,让无数孩子不需要如她一般看到亲人的死亡。她一点也没有浪费她的父母拼命保护下来的生命。
可面临着生命的终结,她还是感到很痛苦,很难过。
她瘪了瘪嘴,哭了出来。
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死死地抓着目标个体1139的手腕,因即将迎来生命的终结而无声地痛哭。
她感到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时,新鲜的空气已经涌入了肺部。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被目标个体1139用力地甩到了床上。宽阔的大床被整个掀起过,丝质的被褥滑落歪斜,她刚好极其精准地落到了尚存着柔软被褥的地方,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