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平安硬生生将自己的指节捏出了一声脆响。
*
指挥人将纺车搬入卧房的时候,春兰仍旧搞不明白这个怪异的长期房客到底是想做什么。
“是钱不够花了,要做活儿补贴?”春兰不明就里,但仍将后半截的“纺线织衣才赚得几个钱,那还不如花钱不要那般大手大脚”给咽了回去。
大手大脚,都大到了她这里,她就是傻子也不会拦着他的。
“不是。”平安应了声,扶着墙,试图下床。
他好得倒是比夏竹快多了,虽然一身伤口依旧狰狞,却一直能够勉强行动。
想来也是,他身上鞭伤烙伤层层叠叠,固然是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却毕竟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自然不比夏竹需卧床许久。
但要在这个时候硬要下床,确实也太过激进了。这才过了多久,伤口也只是刚收口罢了。
秉持着些许人道主义精神,春兰还是开口拦了一拦:“你……”
话还没开口,男人就将赏钱递了过去,结结实实一块银锭,明晃晃地闪花了春兰的眼。
“诶,您自便!”春兰接过银锭,喜笑颜开,“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小店服务周到,有求必应!”
“去吧。”平安吩咐道,“不要让那个叫忆柳的前来打扰。”
那一刹那,春兰的眼中真切地浮出了“同道中人!”的目光:“很虚伪,很烦,对吧?”
思及忆柳,平安眸子一凉,话都懒得回一句,答案尽在不言中。
春兰露出了“我懂”的神情,一时竟觉得与这陌生的房客都亲近了许多。
房门落下,平安忍着周身的剧痛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纺车和羊毛。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
很久很久过后,他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按了按柔软的羊毛。
有时候,特定的触感像是一道门,只要一次碰触,过往的记忆便会冲破大门,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平安闭上眼,停滞了很久,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他有二十年没碰过这东西了。
当美好的过去已然被撕得七零八落,那么美好就不再是美好。
年幼的记忆里那些短暂的快乐、纯粹,纺车旁边哥哥腿侧的笑语欢声,他已有二十年不再回想了。
平安闭着眼,硬是将眼眶中炽热的软弱压了下去。
软弱只会招致凌虐痛苦,心狠手辣才是行事之准则,这是早已刻入他骨髓的道理。
这些年,他一直遵循着这个道理,从未失误。直到不久前的那一遭,他无论如何都未能压住自己的软弱,倒也没叫任何人见到。
他一直都清晰地明白这深入骨髓的道理,却从不细想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
他只是低下头,伸出手,梳理手中的羊毛。
他会做这东西。他天资聪颖,年幼时做过的事,如今都还记得。
他循着记忆整理手中的羊毛,借车纺线。每一刻的记忆都像是含着利刃的蜜糖,遥远的甜蜜亲情包裹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喉咙拉得鲜血淋漓,一路疼到心口里。
他不想做了。可他又想,天确实是寒了,外头大雪纷纷扬扬,她还没穿上一件好衣裳。
也不是不能买,可他想亲手给她一件好衣裳。
所以,他麻木地忍受着身体里和身体上尖锐的痛苦,低着头,心口压在刀尖上,亲手做一件衣裳。
回忆越清晰,平安的动作越熟练,很快就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到傍晚时,他已经纺好了厚厚的一团线了。
他想,他如今确是长大了。若当年便有这样的劳力,哥哥也不必有那样辛苦。
他又想,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他捏着手中厚厚的毛线。掌心的触感遥远而熟悉,好像兄长就在他的身侧,要他帮忙抻着线。
他下意识地转头,才忽然想起,他已然没有兄长了。
早就没有兄长了。
平安是被叩门声唤回神来的。
“平安,”项翎在外头敲门,“我进去了?”
“……稍等。”平安顺手将纺车往柜子后面一推,刚好藏在了一个视觉死角,使人难以看到。
他回到床上,盖好了被子,方开口:“进……请进来吧。”
“你在做什么?”项翎拿着伤药走了进来。
“……有些不方便。”平安应道。
文明CA259的个体会因自己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其他个体的视线中而产生耻感,若该文明的个体独自一人却因他人的探访而感到不便,通常都是因为正在暴露身体。可平安全身都缠着绷带,哪里会暴露什么身体。何况她正是来给他换药的,连他最隐秘的地方都会碰上一碰,哪还有什么见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