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解脱(109)
第五章 终局【8】祷告
黄梦瑶从食堂多打了一份饭菜,刚走进大门就看见周依雪脚下生风,神色慌张地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跑,黄梦瑶跟了两步没追上,叫名字也没有回应,只能满脑袋问号地看着周依雪跑远。
电话一直没人接,周依雪坐在出租车上心里像是着了一团火。怎么会这样?明明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整理清楚所有的混乱,周建民没有杀耿峰,一切都是冯良做的,金秀梅和王辉再不能以此威胁到他们的生活,妈妈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至于她,她已经决定坦白过去的错误,她知道她是妈妈的支柱,是妈妈后半生的指望,法槌落下的那一天,必然会成为妈妈此生最黑暗无望的时刻,她也很害怕妈妈会就此倒下,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心气儿,所以她才会找到于佳,拜托于佳做自己的影子、自己的手,替她挽救她破碎的母亲。她相信于佳能给妈妈带去光和热,积蓄起新的能量等她回家,而周建民,她想好了,既然是她把这两个互相怨怼纠缠的人粘合在了一起,也应当由她来斩断这段关系,她联系了律师,准备好了所有材料,替母亲拟好了离婚起诉,房子自然是要替母亲争取的,家里的存款也理应母亲拿大头,她为母亲筹划好了一切,那周建民呢?
她是他们的结合,身体里平等地流着他们的血液,本应是最公平客观的,可偏偏她长了心、有了计较,这么多年来,她到底还是恨那个他称之为「爸爸」的人。
她本想随他去,他有工资,饿不死,可最后还是没忍心,用手里所有的钱,为他租了一套干净敞亮的一居室,付了未来五年的租金,买好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住在这里,亦或是带别的什么人一起住在这里,她管不动了,她累了。
嘟嘟的回响声不断,周依雪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用钥匙开门,锁眼插了几次都对不准,她的手在抖,半年前她就想换成指纹锁,赵红英舍不得死活不让换,如今耽误的这几秒,让她十分后悔没有孤注一掷换了这把锁。
门终于打开了,周依雪冲进来搜寻了一圈,屋里没有一个人,就连她走前放在餐桌上的信都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她实在没有勇气当面跟母亲坦白,也害怕母亲会动摇自己战战兢兢的决心,所以才选择用文字的方式向母亲告别。早上五点多,母亲出了门,她从门缝里看着,略微驼背的矮小身影在房间里慢腾腾地穿梭,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动作不疾不徐地,所过之处都要摩挲一遍。赵红英从来不喜穿黑的,总说黑色不喜庆,看得人心里堵得慌,今天却破天荒穿了一身黑,还戴了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像一块黑色的石头一样堵在了周依雪的心口上。
周依雪吐出一口气,在顾斌跟她说母亲给金秀梅留下的信息后,她很害怕母亲想不开在家里做了傻事,现在屋里一切如常,刚刚不断攀涌的恐惧总算潮水般退去,可随即更大的不安又扑压上来,人不在家里会去哪儿?
周依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这几天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哪些异常举动?没有,完全没有!甚至和周建民刚出事的那段时间相比,母亲的状态更松弛了,还十分虔诚地去庙里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家里能平平安安度过眼前的困难。想到这儿,她心里突然针扎般漏跳了一拍,连着几天她马不停歇地又是找律师又是找房子,还要反复筛选给母亲上保险,心里思忖的事情一多,有些话问了说了也像是一阵风似的从脑子里飘过——她想起来了,当时她顺口问母亲怎么还带回来这么多香烛,母亲说没用完,想着外公的忌日快到了,到时候也能用得着,可她自小和母亲去庙里上香,不管最后还剩下多少香烛,离开前母亲都会让她全部燃了供奉,即便母亲多年来一分一厘节约惯了,在这种事上也是宁多勿少的。
她急匆匆打开门跑到下层楼梯的平台处,那里放着一只旧斗柜,是他们买房时房东扔下不要的,母亲放在厨房用了两年,后来厨房打了新的厨柜没有用了,母亲又舍不得扔,就安置在楼梯把角处放些杂物。香烛纸钱家里每年都会买,母亲一般就会归置在这里。周依雪打开柜门仔细看去,香烛上写着「保平寺」三个字。
保平寺离市区将近四十公里,几年前春节庙会的时候她带着母亲去过一次,寺院不大,依山傍海,主殿后面是一片松林,穿过松林就是佛塔,佛塔背靠山脊,是一座仿木楼阁式的石塔,登到塔顶可以眺望一片云天碧波。去年台风过境雨水肆虐导致山体滑坡,巨大冲击导致佛塔石块断裂甚至脱落,塔内的佛像虽然没有遭到严重损毁,但也因为年头久了而老化斑驳,趁此契机,寺庙索性暂闭佛塔整体修缮。保平寺并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寺院,去那的人多半是游客,而松林佛塔就是保平寺最吸引人的景致,如今佛塔谢客,保平寺自然也门可罗雀,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那里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