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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解脱(15)

作者: 伏生三叠 阅读记录

在约见客户的时候,周依雪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挂断电话,只简单回了“在工作”三个字,母亲没有再打扰她,只说“好好工作,回家说”。单子还是没签,客户说他要回去再考虑考虑,这很正常,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在给钱的时候,都会考虑考虑,不考虑的通常是拿钱的那个。

“他杀了人,惹了事,凭什么让咱们负责!”赵红英气得声音颤抖,“没他这个祸害,咱家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不是正好,他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以后在牢里,咱们也用不着烦心了。”周依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稳稳地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从会用笔写字开始,周依雪用筷子的方式就跟着跑偏了,以至于每次吃面,周依雪都要像小学生学写字一样,使出很大的力气夹住手指,一点点把面送进嘴里,每次搞得油花四溅的时候,周建民都会黑脸,后来周依雪索性用筷子卷着面吃,虽然费点时间,但总归能吃得平平稳稳。这个习惯保持了很多年,她也记不清是从哪一次开始打破的,现在她清楚地意识到以后吃面不用再战战兢兢了。

“怎么能不烦?我和他还没离婚呢!他杀了人自己坐牢就算了,赔偿呢,不还得我们出,凭什么?”

“你的那份他拿不走,顶多就是把他的钱赔给人家。他死了,你就踏实了,不好吗?”能心无波澜地说出这句话,周依雪用了十四年,十四年前,当她第一次在心底听到这个声音时,当她第一次意识到对那个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男人,竟会萌生出如此邪恶的想法时,她被吓坏了,与生俱来的血缘道德狠狠地谴责她、痛斥她,她抵触、拒绝、否认,可却不知道要向谁解释、向谁辩解,她被钉在有罪席上。后来,她去看了哲学、读了法,知道了意识和存在的关系,了解了追诉期是什么,也许灵魂的追诉期只有十四年,时间一点点在宽恕她。

赵红英提高了嗓门说:“好什么?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落到什么好处了?他那么对我,也就这点钱是个念想,我凭什么不要!”

“你凭什么要!你们又没离婚,耿家只要去起诉,咱们躲的了吗?”

“让他起诉好了!姓耿的比你那坏爹更可恶,他死了也是活该!”

“所以我以前让你离婚,你不肯,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了吗?”周依雪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离?成全他?我离了婚你怎么办?我能放心丢下你吗?你跟着他能过好吗?”赵红英的眼圈红了,“跟着我,我没有工作怎么养你,你怎么上大学?”

又回到了原点,像是无法逃脱的魔咒,不得解脱的死循环,每次周依雪试图挑开脓包时,母亲都会绕到这个话题上。她理解母亲的恐惧,一个没有生存技能的外乡女人,一个懦弱又单纯的母亲,在面对生活的剧变和屈辱时,忍耐是她唯一的武器。当精神极度空虚的时候,唯一的安全感只能靠金钱给予。金钱是价值的一般代表,母亲无非是想证明,她的忍耐还有价值。

周依雪缓和了语气,她早已接受了在这个逻辑里打转,这是她的命运。她站起身扶母亲坐下说:“妈,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了,你有我就够了,你就当他死了不行吗?

“他要是真死了,我也就认了,可他把别人杀了,自己好端端活着,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咱们处理。周围人指不定怎么说闲话呢?你还没结婚,成了杀人犯的女儿,以后在婆家怎么抬起头做人?”

周依雪无奈叹气道:“那你想怎么样?”

赵红英没有回答,半晌突然擦掉眼角的泪花,转过头问周依雪:“你觉得你爸真有胆子杀人吗?”

老徐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脑子里还在琢磨周建民的案子。和周依雪聊完,那种怪异的感觉就一直萦绕不散,虽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父女俩的关系可能并不融洽,但在听到父亲杀了人之后,周依雪的反应也着实太冷静了些。老徐再回想他打电话给周依雪时,电话那头的女孩只是简单地回了几个“嗯”,连追问都没有一句。后来在询问过程中,老徐一上来就告诉了周依雪,虽然她父亲已经自首,但警方还需要继续调查取证。通常情况下,嫌疑人家属在听到这句话后都会松一口气 ,紧接着就是向警察反复强调一定是搞错了,拜托警方一定要查清楚真相,可周依雪的关注点却是周建民为什么杀人和为什么自首?这种疑问的前提是她已经把父亲摆在了凶手的位置上,又或者她本来就知道些什么。

老徐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从卫生间走出来,小贾嚷着“师父”一头撞进了老徐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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