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解脱(153)
他一晚上没有入眠,冯良说的那个可怕的计划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演习。天明时分,他浑身酸软,眼白布满血丝,情绪却平复下来透着一股恶寒之气,倒像是真杀了千百遍的屠夫。
他决定再找耿峰聊一次,如果耿峰愿意让步,那个计划便永远只是个梦而已。
道丰银行,耿峰高傲地把他羞辱了一通,然后毫不客气地下了索命的最后通牒。
罢了,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够本了。
周建民再次走进冯良家,和冯良仔仔细细盘算了第二日的计划。
9 月 1 日早上 9 点 16 分,他穿着一件蓝条纹的 T 恤,戴了一顶藏青色鸭舌帽,掐着时间来到了「陈记包子铺」,照着冯良的嘱咐,特意抬头看了看包子店门口的监控,然后转道去了西郊客运站,在客运站里绕了一圈,出来后拐进巷子,坐上了去往海和镇的黑车。黑车出了城开了十来里地,趁着加油的功夫,他下了车走进旁边的田垄,在里面绕了半个多小时,走进旁边的村子,找了家连招牌都没挂的自营粉汤馆子,慢吞吞一口口嗦起了粉。
冯良让他在没有监控且人少的地方待到天擦黑再回去,最好是走着回去。周建民算了下脚程,晚上八点往回走也是足够的,现在才下午一点多,时间还早,他得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如果不是冯良,周建民是绝对想不出如此复杂又周密的计划的。他本来以为杀人只需要狠心和力气,却忘了智谋也很重要。冯良告诉他,杀那些本就该死的人,不需要一命换一命,有的是办法可以把他摘干净。
碗里的汤见了底,周建民又坐了大半个小时,怕引人注意起身走了出去,绕着村子走了许久,看到一座废弃的瓦屋孤零零地立在那儿,里面有个半塌的草棚,成了人畜飞禽粪便的集结地。这个地方很好,一个人都没有,周建民不在乎脏不脏臭不臭的,找了块石头垫在地上窝坐了下去。
到了下午五点多,周建民实在挨不住了,决定慢慢往回走。冯良给他设计的不在场证明他一下午复盘了千八百次,肯定是万无一失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保存好体力,在耿峰放松注意力的瞬间一击即中,想到这里,他用力捏了捏挎包里粗硬的尼龙绳。
走到华威小区时,天刚蒙蒙黑,周建民一看手机,才七点多,还没到计划的时间。他站在马路上向对面望去,视线被树木遮挡看不到家里的窗户,算算时间小雪应该到家了,赵红英肯定做好了饭等在桌子旁。周建民心里涌过一股苦涩的怅惘,他曾视为羁绊和牢笼的家,到现在才发觉平凡中的难得可贵,可一旦他染上了血,这个家他还能回的去吗?
心头好不容易石化的部分又软了下来,他提着一口气噔噔噔敲响了耿峰的门,他还是想最后再试一次,给耿峰一个转机,也给自己一线生机。
可耿峰放弃了这个机会,他拿着尼龙绳走过去的那几秒,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反复上演了千百次的梦魇,梦中的他可以轻轻松松绞断耿峰的脖子,现在的他也可以。
滴——
短信提示音,周建民麻木地掏出手机,是小雪发来的,上面只有三个字:你在哪?
他突然丢盔弃甲,刚刚还绷紧的双手一下子抖成了筛子。下午他坐在臭烘烘的石头上给小雪发了条短信,编辑了好长一段文字,但最后还是删掉了,只留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他不能让小雪察觉出异常,这件事他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
周建民以为小雪不会回复的,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小雪之间可聊的话越来越少。他还记得小雪小的时候经常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晃悠着两条小腿噼里啪啦地跟他讲学校发生的趣事,后来大了些,小雪自己骑车上下学,那辆飞鸽牌自行车是他买的,花了 500 多块钱,没想到却总是三天两头掉链子,每次车坏在半道上,小雪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找他解决问题。再然后,他记不得了,小雪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独立,什么都不用他操心,除了打电话来问他回不回家吃饭,他们之间似乎沉默更多一些。
自责和内疚把他伪装的狠辣击得粉碎,小雪因为他才被何国华报复,他像一块抹不掉的污点长在女儿的血液里,若是手上再沾了血,会不会加倍报应在小雪身上?
他踉踉跄跄地奔出了屋子,又变回了那个懦弱无能的人。
周建民一路奔到西铁村,在一个炸串摊子前点了两瓶啤酒咕噜噜灌下去,脑子才清醒了一点。他问路人借了电话打给冯良,告诉他事情没成,冯良沉默了几秒语气冷静地发出指令,让他去云来超市东边的巷子里等他,不要被任何人看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