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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解脱(27)

作者: 伏生三叠 阅读记录

出租车停在人民公园的南门,赵红英在电话里说她在一个凉棚底下,凉棚顶铺着一层藤蔓,上面开着粉粉蓝蓝的小花,像个盖子一样。赵红英的方向感并不好,她也说不清具体是在什么位置,只能根据周围环境去描述,周依雪在这一点上很像赵红英,如果不是会用手机导航,她人生一半的时间恐怕都得用来找路。

连日的暑热褪去了不少,早上出门的时候甚至起了一阵风,好似秋天就在跟前了,只不过才几个小时,闷热潮湿的气团又席卷而来,天空低压压的一片,酝酿着一场雨。周依雪浑身汗涔涔的,绕过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凉棚,终于在公园的西北角找到了赵红英。

赵红英的脸色很不好,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额前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个人坐在凉棚里的石凳上,右脚脱掉了鞋,搭在另一张石凳上,脚腕处红肿一片。周依雪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脚崴了?我看看。”周依雪蹲下来,把母亲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赵红英“嘶”了一声,把脚抽了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说:“没啥大事,回去贴个膏药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带你去医院,万一伤到骨头怎么办?”

“不用,骨头有没有事我自己知道。”赵红英瞄了一眼周依雪,语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道:“本来不想耽误你上班,这不是怕你晚上回去生气嘛,才想着跟你说一声。”

周依雪轻轻叹了口气:“去医院拍个片,踏实。”

赵红英连连摆手说:“不去,花那冤枉钱干啥?快回单位忙你的,我自己坐车回去。”

周依雪本来心情很平静,从得知周建民杀人后,这种平静就像枯草遍布的荒原,有一点火星子都会立刻烧起来,周依雪一直努力不让任何情绪去点燃它,她不喜欢失控,可现在,母亲的话擦出了一丝火花。

“你脚都这样了,怎么自己回去。”周依雪半蹲着转过身,用后背对着赵红英说:“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扭个脚去什么医院,钱多的?你赶紧回去上班,我自己能行。”

星火瞬间燎原。周依雪噌地站起来,向母亲吼道:“钱钱钱,以前是钱,现在还是钱,要钱不要命是吗!”

赵红英一愣,随即高声辩解:“我那是为了钱吗?我是不想耽误你工作。”

“不想耽误我工作”,周依雪苦笑着重复赵红英的话,有些话她本不想问的,在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做之前,任何多余的变量都只会让她的思路更混乱,可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你来这儿干什么?谁把你的脚搞成这样的!”

赵红英是下午一点多到人民公园的,公交站在人民广场南门,赵红英和金秀梅就约在这里,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地点一直没有变。时间还早,金秀梅还没到,赵红英在公交站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东边的天空黑沉沉一片,空气开始闷热起来,赵红英盯着头顶的天,腹稿在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可思绪仍然是乱纷纷的。她是来求人的,态度不能强硬,她是来说和的,语气不能激烈,可她为什么要如此卑微呢?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乱七八糟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股悲凉,压过了她燥热的体温。

一个多月前,赵红英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金秀梅,那天特别热,一丝风都没有,刚过早上九点,太阳就毒辣辣地烤着地面,马路上的热浪已经开始蒸腾了,那天的赵红英不是带着悲凉来的,而是满腔的怒火。

在得知周建民时隔多年又有了新欢后,赵红英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她的心早已经死了,可她的生命力还在,好在她的生命力从来都不是来源于心,她的生命力是灵魂给的,女儿就是她的灵魂。

在周建民面前,赵红英没有漏出一点端倪,每天照常做饭、打扫卫生,她再不会犯曾经的错误。当年在她知道周建民得了艾滋病后,她也大吵大闹、厉声质问过,以为捅破了窗户纸阳光就能照进这个发了霉的家里,以为声嘶力竭的反抗就能唤醒一个人的良知,可事实证明,无所顾忌后就会破罐破摔。周建民不用再偷偷摸摸出门,找各种借口不回家,也不用再掩饰他对妻子的厌恶,这种赤裸裸的坦诚让赵红英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最后一丝尊严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因为十四年前发生的那场事故,周建民会一直这样肆无忌惮,他会当着赵红英的面接另一个男人的电话,他会在酒醉后把私密和不堪的过往讲给赵红英听,他甚至会在遇到挫败后毫不掩饰地痛哭流涕......赵红英的身体和灵魂被一遍遍撕裂,她必须要忍耐,她要保护女儿不受侵蚀,所以她要像个局外人一样处理那些难堪的场面。好在那件事发生了,那个人死了,周建民重新有了秘密,就又重新安分了下来,赵红英接纳了周建民,不是以夫妻的关系,而是以债主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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