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解脱(79)
金秀梅情绪激动,满地的甘蔗皮在她焦躁地踩踏中飞溅,她拿着那把生锈的菜刀,喘着粗气四处挥舞。赵红英吓坏了,顾不上后腰的疼痛,本能想往外跑。
“不许走!”
刀刃横在她的鼻尖,寸厘之间似有血腥味传来,赵红英呆呆地定在原地,她看到握着刀把的那双手掌渗出了血迹。
“你不是要看我活得有多惨吗?我让你看清楚。”金秀梅放下菜刀,赵红英松了口气。
一阵乒里乓啷的声音,金秀梅一脚踏上墙边的矮柜,从一人高的橱柜顶拿下一个箱子,转身下来时带倒了一片,她浑然不觉,抱着箱子冲到赵红英面前,向下一扣,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在地上。
“结婚九年,他全部的东西都在这儿。”金秀梅拍着自己的胸口高声道,“我男人,到死就给我留下这些东西!没了!”
灰扑扑的毛巾、旧牙刷、搪瓷水缸、剃须刀、几件旧 T 恤、还有两张印着大红「喜」字的枕巾,就是耿峰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金秀梅突然笑起来,眼里闪着泪花:“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守着这些东西,想象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那儿,在那儿,或者在那儿”,金秀梅用手指着周围,“他不跟我说话也没关系,只要在就好了,可现在,我骗不了自己了,他死了,等不回来了!”
金秀梅颓唐地瘫坐在地上,刚刚的一番声嘶力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赵红英不敢靠近金秀梅,只能蹲下身帮她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归拢到箱子里。她很理解金秀梅此时此刻的心情,曾经很多个日子里,她也这样欺骗着自己,被孤单吞噬,可怜又可悲。
太阳西沉,屋子里又暗了一个度,赵红英背对光线蹲在地上,后腰一阵阵撕裂般的疼,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眼前迷朦一片看不真切,她凭着触觉辨认着手中的东西,毛巾、牙刷、水缸、枕巾,还有——
这是什么?赵红英看到枕巾下躺着一个深蓝色的小方块,还以为是块大号橡皮擦,可金属的触感却冰冰凉凉从指尖传来。她用手背抹了把头上的汗,凑近看了看,这是 MP4?赵红英一贯对这种电子产品不太了解,可手中的这个却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在小雪上高二的时候,她给小雪也买了这样一支 MP4,同样是蓝色的壳子,同样是这个她念不出的英文品牌。掌心中的 MP4 逐渐滚烫起来,把她的皮肤烧出一个窟窿,露出里面抖如筛糠的经脉。
周依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要不是嗓子干痒咳嗽不止,她恐怕还会继续睡下去。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自从周建民被抓走后,每天闭上眼,总感觉到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旁边清醒地站着,看着她,替她回忆、替她懊悔、替她祷告、也替她筹谋,她多么想让那个自己停下来,哪怕糊涂一会儿、失忆一会儿,让她能喘口气,暂时忘掉这一切。
她从床上坐起来,浑身轻松了不少,头已经不疼了,除了腿脚有些虚乏以外,她甚至有种从淋漓大梦中初醒的畅快,如果不是头顶那盏贝壳状的吊灯,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睡在宁西的家里,还和妈妈一起挤在那张老旧的双人床上,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睁开眼就有成摞的卷子等着她去写,日子虽然紧巴巴的,但至少总是有盼头的。
周依雪走出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厨房里冷锅冷灶,赵红英的房间门大开着,没有人在。不是说去赶集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周依雪心中有些不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估计是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会在家。电话拨通,无人接听,听筒里的“嘟嘟”声传进耳朵里,在大脑里搅成一团轰鸣。果然,每次只要她吐口气,总要更用力地吸回去,周依雪的人生经历里总是这样的,像是无法打破的魔咒——要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瞬间就盘亘在她所有的神经里,周依雪焦躁不安地在客厅里踱步,手里紧紧握着电话,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发热,那些不安和恐惧被热气蒸腾出来,越烧越旺。
会和王辉有关吗?这几天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跟赵红英聊聊王辉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能说什么呢?她是王辉拿捏母亲的人质,难道要让母亲放弃自己吗?即便她可以,赵红英也绝不会这样做的。
周依雪翻出了顾斌的电话,可要拨过去的时候又犹豫了。她要以什么身份请求顾斌的帮助呢?老同学、目击证人?还是嫌疑人?周依雪心底泛起一阵悲哀,她可以求助的人,果真只有那一个。
冯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时,周依雪一瞬间有点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