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没上钩(76)
但,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景绍良给她报的是少年宫的游泳课。少年宫挤满了小孩,游泳课也是,一个教练在前面教,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比教练的还大。
十二岁的那个暑假,景音一直在找机会。
泳池让她惧怕。想到那里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她很迫切,也很想逃避。
所以,她一般会在教练上课时跑到少年宫的某个角落。
这里,爬山虎遮盖了整面马赛克砖墙。有天她抱着膝盖坐在这时,一个男孩来找她说话。
“你好,你在干什么?”
景音指了指墙壁,示意他噤声。
夏风吹过,带起一片穿堂风。墙上沙沙作响,小男孩看向她指的地方,疑惑不解。
“你听。”景音说,“它们正在用吸盘往上爬。”
男孩为了听到爬山虎的声音,和她坐了一个下午。
那天好像是什么节日,少年宫的学生和老师都提前离开了。等他们察觉时,少年宫已经安静下来。
景音知道,她终于等到了最好的一次时机。
打发走男孩,景音从窗户爬进了游泳馆。她其实并没做好周全的计划,也就没料到,窗户下方就是深水区。
她攀在窗框上进退两难,没抓稳掉进了水里。
这时,她还不会游泳。
景音在泳池里翻腾,像失足掉进水中的飞蛾。水不比火焰吞噬殆尽,一样能打湿翅膀毁掉鳞粉。
她呛了水后便不再挣扎,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如此。
身体沉进水里,很快,她发现这个过程实在痛苦。
像在把她从这个世界抽离,从头,到脚,千锤万打一样疼痛。
景音后悔了,第一次想着,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
像是响应她的召唤般,身边落下一个影子。她的胳膊被人拉扯着,硬是把她带出水面。
上了岸,本该被她打发走的男孩拍打她的脸庞:你在干什么?
景音哭了。
她抱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号啕大哭了很久很久。从前她只要掉一点眼泪就会招来谩骂,这次,她终于可以哭得那么大声,这声音甚至召来了保安,把他们从游泳馆放了出去。
她被那男孩的家人送回了自己的住处。
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在车上,男孩对她说:你别再做那种事了,总有人希望你活着的。
她不再寻死了。死亡是那么痛苦,差点死掉的经历,让她害怕了。
她也信了那男孩的话。陌生人的善意廉价却甜蜜,她宁愿相信说不定真的有人希望她活下去。
她上完了游泳课。溺水太痛苦了,如果可以,她想知道怎样规避这种死法,她的母亲实在心狠,怎么会想让自己的孩子淹死。
同学老师们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她索性不去理解,偶尔看到飞鸟昆虫,她才会去想一想,在城市的钢铁森林里他们能否活得如愿。
她没觉得自己和别人越来越不一样。
初中毕业,班里的同学不舍道别落泪。她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没有感情。她觉得,她不伤心,很正常。
高中,景绍良把她送进季城最好的学校。景音知道这不是出于弥补,也不是什么后悔,只是因为他们有一层景绍良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她还需要保住他的面子。
这段时间,景绍良一家人准备移居国外。景音就是他不堪过去的证明,这或许是他能想出最好的方法,来切割掉过去的一切。
他们成功了,一家三口短暂地消失。景音留在了国内,除了每个月的生活费到账——景绍良的女儿怎么能灰头土脸——她感觉不到生活中有任何父亲的痕迹。
景音自己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管她,没有人会关心她,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按时吃饭、去哪里玩,她已经这样生活了好几年,她也很习惯不与人发生任何牵扯。
高中同学的家教都很好,没有人来欺负她。
繁忙的课业下,她和同学的相处亦是点头之交。这里的环境比过去的一切都好,她那想不起名字的可爱同桌,还经常对她笑。
若是有什么让她记忆深刻,那件事应该算在内。
有天下课,她在走廊上撞见同桌在跟一个男生接吻。
个子小小的女生被抵在墙上,上面的男生紧拥着她,两人的周遭像是有堵密不透风的墙。
景音初觉,人和人的关系还可以这样亲密。
她一直不敢说,她其实很向往。她也会有这样一段关系吗?陌生的同龄人与她唇齿相交,肌肤相贴——这是只能放在心里最深处的想法,无法被语言咀嚼,无法见到日光。
后来她的同桌被请家长,被停课一周。
少女带笑的眉眼开始忧郁,总是不经意望着教室外的走廊。景音虽不理解这种心情,但她也想拥有一次这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