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珑玲刚刚醒了,还有些恍惚,张了张口,却一时想不起从何问起。
好在梅池春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答:
“师月卿就近关押在死生冢的地牢内,三家都派了弟子负责看押,至于什么时候审问,怎么处理,老师和墨家钜子说人毕竟是我们俩抓到的,等你醒来之后再商量,目前只是暂时将消息送去巫山,看看巫山接下来如何应对。”
“余下那些巫山巫者,地牢肯定关不下,墨家提议三家平分俘虏,他们会把这些人编入「非攻队」除祟,我老师嘛……没收这些人,说玉皇顶山高水远,怕路上这些人反水,就都让给墨家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
珑玲缓慢地眨了眨眼。
“其实我没想这么多,我就是想问问,你离魂一次,有没有受伤。”
“……”
梅池春呼吸微凝。
他觉得珑玲这个人真是极端,以前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现在一下子开了情窍,来得气势汹汹,毫不给人适应的余地,直愣愣地往他脸上扑,扑得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像要将他淹没似的。
“……你看看你左手呢。”
梅池春有点无奈。
珑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竟攥着梅池春那只巫偶,因为攥得太久,松开时她的手指因用力过度,伸直都有些困难。
“你力竭倒地之后就一直握着,怎么拔也拔不出来,那个山鬼说,你攥得太紧,魂体在其中还残留了一点微弱的感应——不过我魂体本就比寻常人强,所以这一点并无影响,是真的,不是在哄你。”
怕珑玲多虑,梅池春特意加上了最后一句。
“抱歉。”
珑玲立刻彻底松开了这个巫偶。
但见巫偶从被上滑落,砸在床榻上,她又小心翼翼抱在怀里,道:
“微弱的感应是有多微弱?它摔到了你也会疼吗?”
梅池春手指动了动,他瞥了一眼枕在她胸口的巫偶,耳尖染上薄红,又错开视线,仿佛漫不经心似地,道:
“还好吧……有点疼,但还能忍。”
“忍?”
珑玲肃然拧眉。
“这么严重吗?那你还是暂时交给我吧,我现在灵气应该恢复了,放在我这里最安全。”
“行啊。”
梅池春微微颔首。
“不过刚才你把我嗑疼了这一下,怎么算?”
珑玲不解地眨眨眼,什么怎么算?这么小气?
见她如临大敌中夹杂着一丝困惑,梅池春抿了抿唇,半个身子从窗棂外探了进来,鬓发旁,那对错金嵌青金石的耳坠晃晃悠悠,仿佛促狭地在眨眼。
“之前不还很会吗?”
梅池春凑近了脸,忍俊不禁地盯着她的唇道:
“再亲一次,一笔勾销。”
第40章
离得近了,珑玲嗅到了一缕被风送来的,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梅香。
余光不经意瞥到他被露水沾湿的肩。
山野晨雾弥漫,竹屋周遭静悄悄的,梦里梦外的血腥味散去,只有鸟啼花落,春溪淙淙。
隔了好一会儿,珑玲没回答他那句话,而是道:
“这个季节露水重,你为什么要在外面等我醒来?”
少年长而密的睫毛眨了一下,他唇边有笑:
“怎么?我虽然平日不拘小节惯了,但好歹也算是儒家弟子,这竹屋就我们两个人,若是老师见我趁你昏睡,跟你共处一室,只怕他能把我抽成陀螺——”
“可蔺青曜就会。”
梅池春面上浅笑微滞。
乌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长发垂落在素白衣襟上,她微微昂首,卸下了执剑时一往无前的英勇,像个新生稚子般思索着,回忆着:
“每次他半夜睡不着,就会闯进我的寝殿,把我赶去旁边的小榻睡。”
“我其实不喜欢云水烟的味道,但每次他一来,我的床帏里都会留下那种甜腻气味,这个味道无孔不入,就像蔺青曜一样,他不允许我有任何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轻声细语,并不是诉苦的语气。
把这些说给他听,就好像将自己这些年无法接受的痛苦摊开,一点一点重新熨平。
梅池春倚在窗棂边,没有打断她,而是垂下眼眸,握住了她的手指。
“还有呢?”
“他丢掉了你送我的木牌。”珑玲望着他,“对不起,是我没保管好。”
“……珑玲,不要说对不起。”
他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眼瞳幽黑,郑重其事地强调。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什么都没做错。”
珑玲却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瞳仁蒙着一层雾:
“你才是什么都没做错的那个人。”
梅池春无言地看着她眼中水光。
“十年前那场对战,你我都未尽全力,我固然能取你性命,你也本可以断我一臂,为什么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