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青曜替她拔出天戮剑,反手将剑柄横在她眼前。
——要么,你去杀了你那个昔日死敌的妹妹,你仍是蔺家最锋利的剑;要么,你便在天下人眼前败给月卿,拱手让出巫山敕命鬼狱司狱之位,做个灵气尽失的废人,你自己选。
斩断心障,禁制可破。
她原本可以忍。
忍过此刻的叱骂,忍过无止境的杀戮,忍过漫漫余生百年。
——我选第二个。
从来对蔺青曜无有不从的少女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那双戾
气横溢的瞳仁。
——我要下山,少主,让路吧。
那夜,远在王都洛邑的废墟内。
伴随着某种碎裂的声音,消散十年的魂魄,再次睁开了双眼。
第2章
出青铜城时已近傍晚,太阳尚未西沉,月亮已悬在雾蓝的天上。
“秀秀师妹,方才跟你站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
走在队末正出神的秀秀吃一惊,回头一看,笑容温和的青年站在她身后,正是「非攻队」的统领萧离。
“你说珑玲姐?”
秀秀眼珠灵动地一转,答:
“她……是我哥哥的朋友,家中遭难,来青铜城投奔我们家的。”
“你哥?梅子舆?”队伍里不知是谁出声,“梅子舆我认识啊,还一同吃过几次酒呢,那小子长这么大就没出过青铜城,哪儿有城外的朋友?”
“梅子舆是我堂哥,我说的是我亲哥。”秀秀面不改色道。
同组的师姐有些意外:“亲哥啊?秀秀,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还有个亲哥?”
秀秀闻言望了眼枯枝上的弦月,稚气圆脸上浮上一种欲说还休的愁绪。
师姐恍然,差点忘了,秀秀家原本不住在青铜城,兴许她这个哥哥当年是跟她爹娘一样,因邪祟屠村没了,所以平时才不常提?
多嘴多嘴,怎么戳人家痛处呢。
“师兄师姐,我有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想问问你们。”
秀秀岔开话题:
“你们说,一个人明明杀了另一个人,什么情况下,她会对这个死去的人特别在意,在意到连他的家人,都一并照顾啊?”
一名师兄道:“幡然悔悟?”
另一人道:“愧疚弥补?”
“等等。”一位师姐敏锐察觉到什么,眯了眯眼,“你说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一男一女?”
秀秀神色庄重地点点头。
师姐了然冷笑:
“定是狗男人见利忘义,痛下杀手,待人死了,又故作深情,弥补旁人以慰心安,这种痴男怨女的事,我在话本上见多了!”
周围的墨家弟子俱是一副颇为受教的模样,就连秀秀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难怪在梅家,大伯娘他们那么对她,她都能忍呢,原来是心有愧疚啊。
这样想,秀秀内心的愧疚感轻了几分。
等等。
原来司狱玲珑喜欢梅池春吗?
啊?这听上去有点惊悚啊!
秀秀开了这个话头后,朴素的正义感使得周围几个墨家弟子一路上都在激烈讨论“杀千刀的狗男人”和“谈个恋爱不要命的蠢女人”。
秀秀默默听着,缩了缩脖子想:
……但愿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现在骂的是谁。
-
雨势渐小,珑玲走过一条条积水巷道,返回城中。
“——吃白饭的每天不想着早点回来干活,又跑去哪儿躲懒!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不赶快去挑水!等着老娘又做饭又挑水给你们喝啊!”
刚跨进梅宅大门,一根扁担就被塞到了珑玲手里,大伯娘泼辣的嗓音震耳欲聋。
珑玲被扁担塞了满怀,却只是动动鼻子,眼眸倏然一亮:
“今晚吃红烧肉?”
“我看你像红烧肉!再磨蹭晚上一粒米都不给你吃!”
梅大伯正在院子里喝茶逗狗。
瞧见珑玲肩上抗的两个大铜皮桶,他面露不忍,缓声劝:
“咱们家不是有内城引出来的地下水吗?打开龙头就能取水,何苦再让孩子去……”
“龙头取水十升就是一吊钱,有个吃白饭的不使唤你花这个冤枉钱?心疼孩子你去挑水!”
一听这话,坐在藤椅里的中年男人立刻扭头装死,嘬嘬嘬地又逗起小黄狗来。
“珑玲姑娘饿了?我这儿有吃的,不知珑玲姑娘嫌不嫌弃。”
厨房里钻出一个年轻人,珑玲回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瘦猴脸。
这张脸生得其实不算难看,只是脸上堆着笑,让本就不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像指甲在脸上掐出来的一条缝,不怀好意的光从缝里透出来,让人生出一种被凝视的微妙不适。
珑玲倒是没露出什么厌恶神色,反而用那双浓黑瞳仁不错眼地盯着他瞧。
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能长得一点也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