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追随的是兵家诡将梅池春,还是有太子姬弃这个头衔的梅池春?周朝已经亡了,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还跟那些儒家的老头子一样,信奉这一套?”
他语调噙着浅浅笑意,却言辞犀利,一语道破二人所想。
“回去吧,我一介白身,什么帝王将相早就与我无关,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而已。”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梅池春便牵着珑玲步入暗道,朝深处前行。
视野趋于黑暗,那两名兵家弟子的身影随着光源一并淡去,只余下潮湿暗道中的水滴声,脚步声,还有行走间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方才那么能言善辩,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被他牵着的珑玲在身后问道。
“……”
梅池春自己也很纳闷,平日自己不说舌灿莲花,也算巧舌如簧,三分真话掺着七分假话,口若悬河从来不带磕巴。
但偏偏在她面前,就像是遇见克星。
尤其今日在尉迟肃面前摊牌后,又听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护他说的那些话,此刻竟像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笨嘴拙舌起来,许多话字斟句酌许久,还是踟躇。
“你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意外,难不成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在故意装傻充愣?”
思来想去,梅池春决定倒打一耙。
“没有啊。”
珑玲想了想,认真回答:
“我只是昨晚开始有点模糊猜测,不过有些地方我想不通,又觉得可能不是,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干脆就不想了。”
“所以我到底是谁,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你也不愿动动脑仔细想想,反正只要有我这么个东西,让你没事的时候逗乐就行,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啊。”
暗道一片漆黑,珑玲只听他平铺直叙的语调,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不满。
“阿拾——”
“哦不对,还是说应该叫你姬弃?姬献之?你怎么这么多名字?”
珑玲认真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用那个她最熟悉,这十年来在心底念过很多次,却一直一直没有再次等到人应答的名字。
“梅池春。”
少女咬字轻柔,认认真真唤这三个字时,有种其他人都不曾有的力量。
片刻,黑暗中响起少年漫不经心地应答:
“干什么?”
“你在生气吗?”她问。
她怎么能像个不解风情的男子一样直勾勾问出这种问题?
梅池春有些费解,没好气道:
“你说呢?你这话说得好笑,受害者在杀人凶手面前不可以生气?”
说完这一句,身后没了声音,梅池春心头一跳,暗自后悔自己怎么突然莫名其妙提这个,随后就听身后响起一个略带恼怒,比方才冷几分的声音:
“当然可以。”
“那你能不能和凶手保持距离,不要再牵着杀人凶手的手捏来捏去了?”
第33章
岩壁上的水珠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少年人体温炽热,水珠却冰粒一样凉,激得他不自觉力道一紧。
“……不能。”
梅池春没有回头,慢悠悠道:
“我怕松手了你偷袭我。”
这次珑玲确定他是在逗她玩了。
很奇怪。
待在她身边的分明是同一个人,但今日之前和此时此刻,珑玲望着眼前这个牵着她的人,心境却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他是在洛邑初遇那日复生的吗?
怎么做到的?
既然能够死而复生,为何会等了十年?
难怪他当日想要强闯墨家千机阁,是想去夺回自己从前的身躯吗?
如果回不去,又会发生什么呢?
无数疑问在珑玲的脑海中盘桓,她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好时机,然而——
“梅池春。”
“怎么?”
“梅池春。”珑玲顿了顿,嗓音在黑暗中轻轻漂浮,“我不会偷袭你的。”
若是平时,他大约会懒洋洋地答一句“知道知道你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夺人性命”,但此刻的梅池春,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戏谑的话。
这句话很轻地压在他胸口,有沉闷的钝痛。
然而这些微的痛觉下,又有什么破茧而出,趋着光,在黑暗中没有章法地扑簌翅膀。
他喉间干涩,半晌,动了动唇:
“我……”
被他紧攥的手猛然抽出,出鞘声伴随着金石相撞的铮然响起,火星四溢的一刹,珑玲刀刃抵住来剑,看清了对方尊容。
“鸦九。”
少女嗓音冷然如珠,敲打在这名覆面巫者的耳膜上。
“你是我教出来的徒弟,你觉得你的剑,杀得了我吗?”
四目相对,对方不过露出一瞬的破绽,凛然剑锋就已贴面而来。
珑玲说得没错,她尚未离开巫山时,蔺青曜身边排得上号的每一个下属,都会经她亲手训练,也正因此,鸦九对珑玲的一招一式苦研数十年,再熟悉不过。